“大哥您是有所不知……”元盏儿这时回道,“最早那回,是五天前,大约黄昏的时候,咱们的探子传来消息,说这两人在山下的几个村子里买了大量的硝石、硫磺、皂角、以及乱七八糟的药材铁块啥的,还把耿家村的铁匠铺整个包了下来,说是那黄东来要做一种攻寨用的‘机关’,叫什么‘飞火流星’……还说这玩意儿只需一个晚上即可做成,第二天一早他们便要用这个把咱的寨子夷为平地。
“当时我想,这东谐西毒的名声远在那刘武升和邹白丘之上,那武功怕是不会比那两人低啊,就算我们趁着他那‘飞火流星’没做完时下山攻村,也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还不如就和上回一样,守在寨中布下巧局……这样胜算更大。
“然后我又一寻思,从名称和材料来看,那‘飞火流星’八成就是火矢火药之类的东西,所以我就下令让弟兄们连夜备好了沙袋,把寨里所有的水缸都搬出来装满水,又找了各种物件、或扎或钉,都给做成了盾牌,为第二天做准备。”
此处说个题外话,为什么这些人做盾不做甲呢?
盾牌和甲胄同样都可以抵御流矢流火,可盾牌在抢劫的时候基本用不到,甲胄却是今后也随时都可以用的,照理说山寨里应该常备才对吧。
这里我就顺带着解释一个后文书中也可能用到的事儿——在古代,你养门客也好、收藏兵器也罢,哪怕成百上千了,也能蒙混过关……但“私藏甲胄”这个事情,绝对不行。
在冷兵器时代的大规模战斗中,盔甲的作用极为巨大,三百个“甲士”能杀穿一千多不穿甲胄的人,五千甲兵冲散几万人的无甲士兵也是不在话下。
你私藏兵器,养门客,朝廷并不怕,不信你拉出来跟正规军打打,你要打得赢,郭靖黄蓉拜你为师;但是,你要是私造盔甲,那必然是当作谋反论处,没有别的解释,一经发现就会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当然了,例外还是有的,比如孙哥那“护身宝甲”,属于软甲,总共就一件,他自己穿着,这便没人追究;还有些山贼的头领,想过过当“将军”的瘾,穿一套那种全覆式的甲胄装个逼啥的,也没人当回事儿。
但寻常百姓家,如果你家没有当兵的人,却私藏着甲胄,哪怕就一套,也是谋反之罪;绿林道或江湖道上的门派组织就更别提了,若被发现门内有十几二十套以上的盔甲,直接就当成“叛军”,当全力剿灭之。
综上所述,在那个年头,一般的山贼寨子里是不可能去考虑搞甲胄这种事的,那比他们抢劫杀人的罪过和风险还大呢。
“那……”书归正言,那笑无疾听了元盏儿的对策,也点了点头,似乎在表示后者的应对挺正确的:“结果呢?”
“结果……第二天我们一直等到中午,他们都没来。”龟三一脸气恼地插嘴道。
元盏儿也接道:“于是我们就派了探子去打探……过了一个时辰,探子回报说,那两人一直睡到了午时才起,还跟那帮村民讲,‘昨儿晚上做机关太累,睡过头了,干脆等吃了晚饭再去吧,正好还可以借夜色的掩护’。”她恶狠狠地撇了撇嘴,“大哥,我们接到回报的时候,都已是申时了,弟兄们都快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咱也只能趁着太阳落山前那两个时辰都不到的功夫稍微歇会儿合合眼,然后戌时又起来戒备……”说到这儿,她又蹙紧了眉头,“没承想……这第二天的晚上,他们也没来。”
笑无疾道:“那这回又是为什么呢?”
“咱空等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就让探子去查了……”龟三又适时接道,“探子回报来说,那黄东来晚饭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稀跑肚,后半夜好点儿了就歇着去了,决定改到下午再来。”
“啊?”此时,笑无疾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俩该不会是骗子吧?怎么感觉是故意找借口拖拖拉拉的啊。”
“我们那时候也开始怀疑了……这两个会不会是打着‘东谐西毒’的旗号出来招摇撞骗的。”元盏儿道,“可没想到,第三天还没到下午呢,他们突然就来了。”
“哦?”笑无疾是越听越来兴致,“你们跟他们交手了?”
“交什么手啊。”龟三一脸的郁闷,“咱和弟兄们又熬了一夜,想在下午之前多睡一会儿的,谁知才躺下没多久,这两个货就跑到寨门口往咱寨子里连着丢了好几个‘飞火流星’。”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笑无疾问道。
“咱也不知道啊。”龟三回道,“那东西落地前看着就是个黑乎乎的小球,落地就炸,炸完就着,一砸就是一滩火油,还伴着些四散爆开的铁片儿;那会儿寨里的弟兄们全都是又困又乏、也比较松懈,所以才飞进来几个,就让咱死伤七八个人。”
“那后来呢?”笑无疾道。
“后来我们当然是起来应敌了。”元盏儿道,“可等咱全寨弟兄都爬起来,把火扑灭后,那俩杀千刀也没进来,只是在外面喊话,说什么这会儿上来只是拿了几个飞火流星的炮弹试一下威力,等他们回村里把‘炮台’推上来,就不是用手扔几个进来了,而是‘一秒十七发’这么往咱寨里轰。”
“什么叫‘秒’啊?”笑无疾又问道。
“谁知道去,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大概就是眨一下眼的功夫吧。”龟三道。
问到这里,笑无疾基本已经猜到双谐在搞什么鬼了,所以他下一句就是:“那不出意外的话,这第三天的下午和晚上,你们又没睡吧?”
“没有。”龟三道,“到第四天白天,咱们觉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二姐便想了个主意,让弟兄们分两班儿,轮流睡;醒着的那班儿人除了守寨站岗之外呢,顺带负责去后山的井里打水,尽量在水缸里多攒点儿水备用,另外又分了一队人马,专门去山下想办法搞沙袋和做盾牌的材料。”
笑无疾听了这安排,心中不禁暗自冷笑:“哼……这帮寨里的喽啰,若非好吃懒做,何以为贼?你们现在让他们倒着班儿干这些?他们要是能认认真真干完了,还会来当山贼吗?去当个兵不比这强?”
元盏儿接下去的话也正应了笑无疾的想法,她接道:“唉,可惜咱寨里这帮废物一个个儿的都是又懒又滑,这大敌当前,还有一堆偷懒的,我发现后骂了他们几句,还敢跟我顶嘴,说什么前几天累坏了,还没缓过来,实在是干不动活儿了。
“这话给我气的,我寻思着这帮王八孙子趴在女人身上的时候可没一个叫累啊,轮到他们干点正事儿,便都跟没给他们饭吃似的……我一气之下,当场就给弄死了几个,权当是杀鸡给猴看。
“结果大哥您猜怎么着?当天晚上,这帮孙子居然就一口气逃走了二十来个,真他妈的……”
“哦……这么说来,去掉那些被‘飞火流星’炸死的、被你打死的、还有自己逃跑的……现在寨子里的弟兄,只剩下三十人左右了吧。”笑无疾估算了一下,便问道。
“可不是嘛。”元盏儿用无奈的口气回道,但说下一句时,她的脸上又浮现了几分神采,“不过,如今大哥您回来了,那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咱也不用再这么战战兢兢地窝在寨里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二人立刻可随您攻下山去,把孙黄那两个小儿剥皮抽筋,大卸八块!”
“是啊,大哥,就等您一句话了!”龟三也附和道,“您不在这十来天,正好赶上了那么些事儿,弟兄们已经十几天都没下山打食儿了,寨子里抓来的女人也都死完了,您看……”
“我看?呵……”笑无疾笑了,尽管他那张脸一直是笑着的,但此刻他是真的觉得可笑,并笑出了声,“我看呐……你俩已经死到临头了,我要是再晚一天回来,怕是只来得及给你们收尸咯。”
那元盏儿和龟三闻言,面面相觑。
龟三脑子愚钝,自是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的。
元盏儿虽比龟三聪明,但也并不能看清此事的全局,故问道:“大哥,此话怎讲啊?”
“你们中了人家的疑兵之计了……”笑无疾回道,“若我没猜错,那个什么‘飞火流星’,根本就是虚张声势,从头到尾他们就只做了那七八个火弹而已;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反过来利用我们的眼线和探子,给你们制造各种假象,一次次地诈你们,让你们应接不暇、疲于奔命……”
“这……不能吧……”元盏儿道,“即便他们知道利用我们的探子来诈我们,但他们又怎么能肯定我们会据守寨中,不会杀下山去呢?”
“对啊。”龟三也问道,“他们又不知道姓刘的和姓邹的是被咱用计所杀,难不成他们觉得……就算是有武功比那两人还高的人带领大队人马杀下去,他们也一定能全身而退?”
“呵……”笑无疾又是轻笑一声,“他俩的武功若真有那么高,还搞这些作甚?早就直接杀进寨里来了。”他顿了顿,“那两位折腾了你们那么多天,其一,便是因为他们对强攻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其二,则是因为他们很可能推断出了刘邹二人未必是因为武功不够高才死的……你们两个靠的也是诡计,心里也很虚,所以,用疑兵之计才能取得奇效。”
笑无疾话至此处,抬眼朝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你们回头想想,七天以前,你们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拾了刘武升和邹白丘这样的人物,弟兄们也全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能以‘找村民算账’为由下山去大捞一笔,那会儿寨里可谓人强马壮、士气正旺;可经过这几天,寨里损失了近一半的弟兄,剩下的人也是又累又困,士气低迷……而那孙黄二人干了些什么呢?也不过就是住在山下的村子里吃吃睡睡,时不时放些假消息和狠话吓唬吓唬你们,唯一真上山的那次,连寨门都没敢进,只是扔了几个火油弹进来,扔完便遛弯儿似的又回去了……呵,他们这攻心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啊。”
元盏儿和龟三听到这里,心中都是气恼不已,而他们多少也都有点埋怨大哥,怎么还能用那么轻松的语气来笑话他们。
就在这时,忽然……
一个喽啰飞奔到门口,站在门口大声喊道:“不好啦!寨主!那孙亦谐和黄东来杀到寨门口了,正在门外喊话,说让咱们开门投降。”
元盏儿和龟三一听,当即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俩心说:好啊,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们自来投啊!前些日子咱们大哥不在,让你俩把咱们耍得团团转,今儿刚好大哥他回来了,看你们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今天咱就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而那笑无疾呢,也是不慌不忙,从容起身:“呵,来得好,我也正想会会这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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