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很简单。
徐经乃是庶吉士,因为年轻,资历浅,所谓的庶吉士,大抵形同于翰林院打杂的。那文史馆的侍学奉命整理自刘大夏那儿搜来的海图资料。
作为侍学,当然不可能亲力亲为,这些事,便交给了下头的庶吉士们去做。
可徐经在整理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了多处的错误。
徐家乃是江南世家,其祖上最显赫的功绩,就是在蒙古人南下时,大量的搜集了宋时诸多天文地理的资料,而这些在经历了祸乱之后,许多宝贵的资料早已失传。
即便还留存的古籍,其实也并没有太多人在乎,因为这一大批从宋、元两代兵荒马乱中幸存下来的古文献。涉及的多是天文、地理、游记之类的著作,而今八股取士,四书五经读着都不嫌够,谁会关心这些。
这些宝贵的资料,乃徐家的传家之宝,历经了徐家数代人的研究,徐经自小便开始接触,对这天文地理,堪称精通无比。
宋朝的时候,在当时的福建等沿海之地,有大量的宋朝商船前往西洋,甚至更远的地方进行海洋贸易,不少私商都将海外的所见所闻记录了下来。而到了元朝,蒙古人为了制衡为数众多的汉人,因而对南方汉人,采取歧视的政策,反而大规模的任用大食人,因而那时候,大量的大食人开始在福建一带聚居,同时,海洋的贸易开始愈发的频繁。
这些,也统统都被记录了下来。
无数的记录,在明初时,经历了战乱之后,天下大定,人心思安,洪武皇帝开科举,士人们开始钻心研究八股之后,这些流传下来的资料已经没有人去研究了。
可是徐家数代却依旧为此而努力,他们四处搜集古籍,详实了大量天文地理、风土人情的资料,并且以此为基础进行研究,徐家最高大建筑,既不是家里的宗祠,也不是前堂,而是徐经曾祖父所营建的‘万卷楼’,在这万卷楼里,他们不断的整理资料,将各种宋元时的资料相互来印证,将无数的古籍进行了整理。
因而,徐经作为徐家的后代,本就自幼聪明,早就在父祖们的熏陶之下,自幼开始浏览大量的古籍资料,记下了无数的古籍,甚至是当时泉州大批大食人自海外带出来的文献。
他指出了下西洋的资料中,某些岛屿所标注的错误,结果……当然是他人微言轻,没人搭理他了。
可徐经却是急了,他自觉得自己是对的,因而坚持己见,最后才和侍学发生了冲突。
次日傍晚,徐经下了值便回方府。
他在翰林院里,过的很不愉快。
毕竟原本圆滑变通的他,突然闹了这么一出,虽然没有遭到大的处分,可其他的翰林,多少对他冷淡了。
到了前堂,勉强地挤出了笑容,像往常一样,抹一抹自己的前额,捋去了额前的乱发,又故作是风流倜傥的样子,可刚进去,便见恩师阴沉着脸,坐在了前堂。
“学生……见过恩师。”徐经连忙上前,笑吟吟地行礼道。
方继藩却是眼眸一张,一拍案牍:“你在翰林院做的好事。”
徐经本来是作揖,一见恩师发怒,立即跪下道:“是,学生万死,学生不该和刘侍学发生冲突,可是……”
他欲言又止。
方继藩依旧沉着脸看着他:“可是什么?”
“下西洋的资料整理,是为了我大明下西洋筹备啊,但凡有一丁点的错误,后果都是难料。那些文皇帝时期的文牍里,有许多地方都因为年代久远,而有所缺失,有些地方,或许是当时船队中书吏不谨慎的缘故,标注错误了。”
“学生……”面对方继藩的冷面,徐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委屈:“学生虽只是负责整理,却发现几处海岛居然都标准错误,还有一处,明明岛上没有淡水,却标注说有。恩师,这可是要出大事的啊。若是按这海图下西洋,船队自以为到了那处海岛便有淡水,一旦淡水不足,登临此岛,又无法汲取淡水,整支船队得死多少人?这么大的事,学生不敢开玩笑,是以才想改正这些错误。”
“学生自幼就学习家中的古籍,其中有三个大食商贾,以及两个宋时的海商,都曾言之凿凿,认为那一处岛屿决不可停靠……这都是可以相互印证的。所谓孤证不立,翰林院这些海图资料只出自一家之言,而宋元时的大量海商……”
方继藩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西洋的舆图,有大量的错误?”
徐经抬头,凝视着方继藩:“错误极多,这些资料有十分大的问题,它本就不是出自原版。”
“不是原版?”方继藩看着徐经,有些狐疑。
徐经接着道:“文皇帝时期的舆图和资料,都会至兵部存档,可毕竟纸张陈旧,一旦年代久远,这些资料难免会受潮,或是保存不善。所以兵部每隔二十年,都会重新进行誊写。也就是说,照着原版照抄一份,而后再进行封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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