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看向方继藩。
这种时候,大笑,实在是一种找死的行为。
“方卿家,你的脑疾发作了?”
方继藩原本以为,弘治皇帝会问一句‘方卿何故大笑’。
可弘治皇帝如此直接,确实令人有些尴尬。
方继藩摇头:“臣好的很。”
“那卿家笑什么?”
方继藩想了想,道:“陛下,戚景通确实有罪,不过臣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我大明水师,不是倭寇的对手。”
“嗯?”弘治皇帝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陛下还记得当初的劝农书吗?”
“你继续说下去。”虽然心里不悦,可弘治皇帝似乎有些回过味来了。
“不知耕种的人,就不了解何为农耕,不了解农耕的人,却写劝农书,指导天下的农户开垦耕种,陛下认为,这合理吗?”
弘治皇帝缓缓点头。
方继藩又道:“现在的问题,也在于如此,戚景通就是这个农户,朝廷写下劝农书,告诉他,他得几条船,如何操练,何时出战,结果……这地耕坏了,算谁的错?”
弘治皇帝看了一眼马文升:“卿家的意思是,是兵部尚书的错?”
方继藩摇头:“不,兵部尚书马文升,不懂海战,可又是谁让他在兵部尚书之位,让他去指导人耕作,写下劝农书呢?臣是个耿直的人,觉得既然失败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了之后,庙堂之上,将责任推在一个农户身上,若是如此,朝廷就永远无法长进,下一次,再换上一个新的农户上去,照旧,这农户还是重蹈戚景通的覆辙。输了就输了,费的不过是钱粮而已,事已至此,朝廷应该做出反省,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找出了问题,再进行更正,这……其实不难。”
难得说出一番有道理的话啊。
弘治皇帝沉默了很久,细细的咀嚼着方继藩的话,他叫方继藩来,便是觉得方继藩这个人鬼主意多,或许这个人,有新的看法。
等他细琢磨了很久,终于眸子猛张:“你绕着弯子,骂朕?”
方继藩忙摆手:“臣冤枉。”
弘治皇帝脸色胀红。
旋即,却又吁了口气。
“其实……卿家说的没错,问题的根本,在朕!”
站在历史的高度,或者说站在巨人肩膀之上的方继藩看来,弘治皇帝的小农思维,以及他某些时候的优柔寡断,弘治皇帝虽称的上是一个好皇帝,却也不过尔尔。
毕竟,任何一个人,都有其历史的局限性,你不可能要求一个奴隶主一拍脑门,觉得哎呀,我们该释放奴隶,该分田分地。又或者,让一个代表了天下士绅的王朝天子,转过头,就大声疾呼,我们要工商,要工商,欧耶!
若真有这样的人,怕是连方继藩都觉得这个人……肯定是个二货。
弘治皇帝更像是一个裱糊匠,他很累,意识到了问题,却又怕房子塌了,所以裱糊起来,总是小心翼翼。
可他有一点好处,就是有时方继藩拐着弯骂他,他也不会生气,至多也就脸色变一变,可当他深思之后,却又默然接受。
弘治皇帝眯着眼:“问题的根本,确实是在朕!可是,这天底下,又有谁懂海战呢?”
“有人懂!”方继藩道。
弘治皇帝看着方继藩:“嗯?”
方继藩道:“其实这戚景通,就蛮懂。”
弘治皇帝脸色不太好看,弘治皇帝已经打算宽恕这个人了,可方继藩提起这个人,弘治皇帝还是心里有些不悦。
方继藩继续道:“还有一人,可以试一试。”
弘治皇帝振作精神。
方继藩朗声道:“臣有五个……不,六个门生,六个门生之中,最看重的就是唐寅,唐寅此人,自幼聪敏,这个人………懂!”
“他?”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臣为何说他懂呢,因为唐寅此人,最善于学习,他或许现在还不精通,却善于摸索和总结,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什么都懂得,即便是陛下,也是如此。因而,圣人说,三人行、必有吾师。唐寅就是万中无一的这个人,他近来,和臣往来的许多书信之中,臣都可以看到,唐寅对于大海,有了越来越深刻的看法。陛下,大明海禁了百五十年,备倭卫也荒废了百五十年,凡事都不可操之过急啊。”
“唐寅……”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他还是觉得这个人,书呆子气有些重。
弘治皇帝抬眸:“那就让他做出一些成绩来,让他来证明,他是如何懂海战,朕也很想看看,他凭什么,可以清除倭寇。”
方继藩道:“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
弘治皇帝振作精神:“说来听听。”
方继藩道:“汪洋之内,有一巨鱼,目所未见。所习见者,鳅耳,巨亦已甚。其跳波鼓浪、鸣声如雷……”
“什么?”
本来这些形容,是唐寅说的。
方继藩觉得这厮不说人话。
可到了皇帝面前,为了显得这鲸鱼的可怕,所以方继藩借用了一下。
结果……
方继藩只得道:“深海之中,有一巨鱼,有数十丈长,重达数十万斤,其在海中翻滚,便可掀起巨浪,呼吸之间,可生涌泉,唐寅欲捕杀此鱼,一为立威,二乃操练军士。”
数十万斤。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一人若是两百斤的话,那么数十万斤相当于是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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