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杰从容道:“回禀陛下,臣不敢太子殿下比之尧舜,只是尧舜过于久远,臣遍览天下古籍,对于尧舜的事迹,也只限于治河和路不拾遗而已,既然圣人言,尧舜乃是圣人,那么尧舜自然是圣人。可以三千年前的尧舜来回答今日之策论,臣却以为期期不可,当今天下,人们尚空谈,人人都是尧舜,可尧舜已久远,他们治天下之法,又有谁人知晓?陛下问策臣等,本意在于,如何能使安天下,使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因此,臣以为,太子殿下设镇国府,建书院,开煤矿,培育新苗,抗击倭寇,这种种行为,才是适应我大明的安民兴邦之策。既如此,臣为何不能以太子举例?莫非,策论之中,只许有尧舜吗?便连圣人都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天下的仁义贤明之士,非只尧舜而已。可臣举太子,便遭人讥讽为尧舜不如太子,陛下,这杨学士,莫非是圣人吗?引谁的经典,还需他点头?”
这一番话,真是胆大到了极点。
可是……有些道理。
谁能料到,一场策论,直接将新学和理学的根本问题,暴露了出来。
许多翰林显得有些不齿。
这不是太子能不能举例的问题,而是拿太子来与尧舜相提并论,这分明有谗言魅上的嫌疑。
许多人跃跃欲试,想要驳斥刘杰。
刘杰却很淡定,毕竟是王守仁教授出来的学生,其实在下笔之前,他也有过犹豫,毕竟当时太子殿下和师公教授自己殿试做题的时候,可没要求他们提这个。
可一旦做了题,那恩师给自己讲的大道理,瞬间便涌上了他们心头,刘杰……忍不住,就下笔了。
何止是他。
这十五个贡生,当初能在无数人的非议之下,向王守仁学习,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若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早被人用吐沫喷死了。
而今,坚持到了现在,师公和恩师,给予了自己金榜题名的机会,这使他们对于师公和恩师,更是佩服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之所以吹嘘太子,其本质,就是吹嘘西山,就是吹嘘师公,吹嘘新学。
十五人,不约而同的,做出了选择。
立场如此,再无二话。
弘治皇帝皱眉,道:“引经据典,本就各有不同的想法,这不足为奇,朕看,还是以文章好坏来论长短。”
弘治皇帝一说,翰林们顿时炸了。
陛下这啥意思,这是帮亲不帮理啊。
太子殿下是您的儿子,所以您就可以掩饰他们推崇太子为圣王,可这……却是原则上的错误,单凭这个,就该罢黜这些阿谀奉承的贡生才是。
有人道:“陛下,臣以为不然,引经据典,必须恰如其份,若随便引用,词不达意,言过其实,这还是文章,是策论吗?”
又有人道:“太子乃本朝储君,臣不敢诽言,只是臣斗胆要说,尧舜与三皇五帝,竟与当今太子相比,这……臣以为,刘杰诸人,这是在害太子啊,太子殿下年纪尚幼,便说他得民心,在西山,广得民望,臣以为………这很不妥啊。”
弘治皇帝颇有些头痛起来。
看着这一个个清流,像是炸了锅一般。
此时,已是夜深。
弘治皇帝便道:“卿等所言,都有道理,此事,明日再议。”
他起身便走。
这个时候,留在此显然不智的。
早知道刘杰等人狂热到了这个地步,在他们眼里,太子竟都成了圣王了,弘治皇帝打死都绝不肯手贱,当众让臣子们来评判这些策文。
可哪里想到,刘杰这些人,如此自信满满呢。
弘治皇帝的身后,依旧还传出了痛心疾首的声音:“陛下啊,尧舜在时,百姓们无不倾心,人人以能成为尧舜在治之民而欢欣鼓舞,当今太子……”
弘治皇帝没理他们,气咻咻的回了暖阁。
坐下。
刘杰等人的吹捧,连他都觉得过份了。
太子何德何能呢?
可……弘治皇帝却是心念一动,陷入了深思,方才……他看到了刘杰等人的表情。
那个表情的背后,是虔诚。
是一种好似钢铁一般的信念。
这些读书人,当真以为……太子乃是圣王,是成为尧舜一样圣君的人吗?
弘治皇帝念及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给他们喂了什么迷魂汤啊,又或者,方继藩还有王守仁,他们的新学,到底教授了他们什么,以至于他们,竟是坚毅如此,居然毫不动摇的认为,他们是对的——太子乃圣君。
弘治皇帝心居然一暖,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他开口:“萧伴伴。”
“奴婢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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