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视而不见,换了只手继续打:“你可倒好!如今跟人家相处了一夜却不要她了。你让外人怎么想?彬彬的名节怎么办?你穆叔叔那里我怎么交代?那穆彬彬是你能玩弄得起的吗?”
沈英越说越气,下手越来越狠。突然无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范郁赶忙抢上前去,扶起无岐的头一摸:“额头这么烫!行主,大公子发烧昏迷了。”沈英扔掉了鞭子扑过来扶住他:“孩儿,孩儿快醒醒!”心里懊恼不已。
素红赶紧命人去请刘大夫,下人们手忙脚乱的把无岐抬到内室卧床上。刘半夏很快来了,验了验伤,又诊了脉,最后说大公子本来困饿交加,着了风寒就发着烧;刚又急火攻心,挨了鞭伤,才昏迷的。幸而他年轻又平日习武,身体底子还是很好的,休养一段时间就无碍了。
听大夫这样说沈英才放下心来。众人忙活了一阵,总算安稳下来,沈英才叫大家都歇息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躺着的无岐以及沈英夫妇,素红这才说道:“方才人多嘴杂我也不便说明。按紫竹那丫头所说,无岐和彬彬感情甚好。昨日出门去之时还有说有笑,怎么回来就变卦了?怕是两人闹了什么别扭也未可知。如今无岐又伤又病自然是不能再说提亲的事。孟姐姐那里也怠慢不得,明日我先去看彬彬怎样,若是能探出两人之间的误会,咱们也好给孩子们开解。”沈英想想,无岐发着烧还在昏迷中,背上又有多条鞭痕,光是皮肉养好就要一个月左右,又不好去找阿穆说出原因,也只得如此。他又交待那日在场的人,谁都不许把无岐的事说出去。如今也只能等无岐病好之后再做计较了。
翌日,素红备好了礼物来刘家巷看彬彬。依婷听到来意,就说彬彬受了风寒,如今下不了床,不能见客,望素红海涵。素红明知是依婷的托词,仍然笑着嘱托依婷将自己的心意带到。闲坐了一时,就告辞出来。回到家中,沈英问起,素红猜必是依婷想到不久后沈家会来提亲,担忧女儿掉价才摆摆架子。沈英摇摇头,现在恨不能整个泉州都知道沈穆两家为找儿女在清源山里折腾了一夜。自己在标行见了几个熟识的客商,人家虽不好明着道喜,话里话外都是要恭祝自己添人进口的。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不知道无岐这个小子会怎么收场。
无岐一直烧了三日,第四日清晨才退了烧清醒过来。他摸摸自己的额头,不再发烧,周身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想到桌子上倒杯水喝,一不小心弄倒了茶杯。响声惊动了外间守夜的小厮,家里人才知道他醒了。沈英闻讯赶来,无岐见了父亲挣扎的要跪下行礼。沈英见他脸色苍白,眼里也没有那日的戾气,就心软下来,忙把他扶起。虽然退烧了,可病还没好,背上的伤更甚。无岐只能趴着,沈英说:“不是为父心狠,是你这孩子脾气太硬。凭我问你,你就只有‘我不去’三个字,也不解释。怎不让我气恼。为父下手是狠了些,望你也能体会我的用心。如今还是那件事,你好生想想,如果真有什么难事,说给为父听。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无岐趴着没有说话,却闭上了眼睛。沈英看他还是什么也不想说,就叹口气出去了。
无岐闭着眼睛,不见外面的世界,心中却无法屏蔽发生的事。这昏迷的三日,浑浑噩噩,似睡非睡的,眼前却是一幅幅模糊的画面。一会儿,似乎是在一艘巨舶上,脚下的甲板快速的倾斜,自己的右手和另一只手牢牢的绑缚着,一起沉入了大海。。。一会儿是在一个房门前,他推开门,却见屋里梁上悬着一个女子。。。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身大红色嫁衣的新娘,脸上娇羞的遮着团扇。他满心欢喜的走向她,忽然有利器穿透了他的后背。他痛的撕心裂肺,极真切的疼痛痛醒了他。醒来后发现,原来并不只是背疼还有心疼。仔细体会下,根本不是背疼,还是心疼。为什么心会疼?他叹了口去,只有她,才能让他疼的如此的真切。
只有到此时,无岐才第一次知道,原来,爱一个人不止是甜蜜、快乐,还有如此多的惆怅和痛苦。也许,正是他把情事想的太简单、太美好,如今的心才这么痛。清醒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如同噬骨之虫,无孔不入,任他怎样挣扎都无法逃脱。脑海中,她的一颦一笑,娇嗔的、恼怒的、害羞的、欢笑的她,反复的出现,一遍又一遍。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她种了蛊?否则,每当他突然有一刻的决绝,要与她一刀两断,那些画面就涌现的更加频繁,直到他打消那个念头。开始,他还时常回忆她说的那些绝情凉薄的话,可渐渐的,她说过的其它的话:在墓园中善解人意的安慰;在海岩上娇俏的提醒;在她家后花园里机智的抚慰…他们在一起相会的时候她讲过的笑话、撒过的娇,覆盖了那几句凉薄绝情的话语。他确认了一千遍,那些都是她的真心。她安慰他时、鼓励他时,不是把他当作玩偶也不是傻瓜。她的所作所为跟她那天说的话根本不一样,为何他却信了?看来自己真的就是那么傻。这个念头一起,随之而来的就是后悔。他痛恨那晚上被自尊怂恿的头脑发热的自己,对她的感情由后悔逐渐只变为了一种,那就是自责。以至于到十几天以后,无岐竟然都记不清那天晚上彬彬到底说过什么,竟然让他伤心的发了烧、大病了一场。
那些快要他命的言语被淡忘之后,思念就如同野草稍加雨露就发了芽。那草的生命力如此顽强,无论他做什么都能从时间的缝隙钻出来。往往是前一天晚上刚拔除了,第二天一睁眼,它们比昨晚更加茂盛。那些野草牢牢的捆扎住他的心,让他一丝一毫也逃脱不掉。
无岐背上的伤差不多快要长好了,他心上的伤也快要养好了。这几日,他反复的试过自己:真的能跟她一刀两断吗?那还用问吗?每次他试了后都要嘲笑自己,怎么会这么蠢!
终于,在他病后一个月,能够维持日常的行走坐卧之后,他来见自己的父亲。“爹,我想通了。我不能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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