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纪先生说的,他被仇家砍了一刀,然后滚下了山崖。
你是这么被砍的吧???
我目瞪口呆地瞧着他在院里耍把式,周围人围坐一圈瞧着,背后还站这个尚哥。我登时就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还得再睡个回笼觉,正要阖窗时,楼下的纪先生一抬眼,与我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他立时收了势,八风不动地站着,冲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兜着表情,也严肃与他点了点头。
接着,立时合上窗户,假装刚刚的一切没有发生。
不然,像极了我痴汉偷看被逮个正着的模样。
但说句实在的,方才的纪先生一招一式都颇有风范,虽然我不大能看出来这是哪门哪派的。但我忽然想起,我昨日吩咐秋安去找郎中给纪先生看病,也不知他出门没有。
除夕找郎中本就是件大海捞针的难事,虽然我并不指望秋安能顺利完成任务,但我也总惦记纪先生的身体。
我洗漱完下楼,一边套着衣服一边剥了块儿糖吃。出门时我又找了块绒垫带着,怕一会儿万一要出去坐着,冻屁股。
早餐一般在楼下布,但我习惯吃早饭时先吃块儿糖——正往下走时,我迎面与尚哥撞上,他冲我打了个招呼,笑道:“阿音,除夕快乐。”
音是我的表字:凑起来,我叫夏音。但很少能有亲近到能叫我表字份儿上的人,所以大家叫我夏寒烟的时间居多——除了我那些个不着调儿的朋友。
我囫囵跟尚哥应着:“除夕快乐尚哥——早饭吃了吗?没吃与我一道去吃啊。”
“我正是要来叫你的。”尚哥挑挑眉,“秋安一大早去找郎中,倒真叫他找着了一个。眼下那老郎中冻得有些狠了,正在偏屋取暖,你得下去与纪惟青说说,让他同意去看看一身的伤。”
我有些惊讶,没成想秋安真的将人找来了,但大抵也多费了一番功夫。于是我笑道:“那秋安的钱一分都不能少,要记得多给些。”
尚哥应着,我又问:“晚上沈语苏还来吗?还是她要与他们戏班子一起吃年夜饭。”
“今儿早上递的消息,说是来。”尚哥眉目间似有一丝愁容,道:“她那戏班子都快散场了,前几日你忙的时候没能告诉你,班主跟着有钱人跑了,追着班主的、自己去另谋他路的,也都散了个七七八八。”
我听着,默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道:“那咱今晚做的丰盛些,叫仆人临走时多收拾出一个房间来,挨着我那屋的。”
尚哥应下来,二人正好到楼下。他拐了个方向去了里屋,我站在门口,正好看见纪先生站在花园水池边立定。他眉眼很柔和,又与身后雪化为一体,我瞧着,竟无端看出了一种从前武侠林立的震撼感来。
这种震撼感持续了不久,纪先生睁眼,转头精准看向了我。我笑了笑,走出去,伸手晃了晃:“除夕快乐!纪先生。”
纪先生愣了一愣,勉强露出一个漂亮的笑来,薄薄的唇角微微翘起,嗓音清亮道:“除夕快乐,夏小姐。”
“大清早的练武,不冷吗?”我笑,看他衣衫也不算单薄,但也不算厚,总觉得很冷的模样:“先吃早饭吧,吃完早饭先解决你一身的伤。”
这话我说得很是诚恳,生怕他觉得我在嘲笑他,拎着手里那把雁翎刀就过来砍我了。谁知纪先生只是笑了一下,冲我点点头:“早饭做好了吗?”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但进去暖和些。”
“我想在外边多待一会儿。”纪先生垂着眼睛,我就差从他面上读出“冷静冷静”四个大字来了。
我索性在喷泉水池边坐下了,“那我陪你坐会儿。”又冲他招了招手,“来坐坐?”
纪先生看了看我,在我旁边坐下来,隔了我好几个身位。我眼瞅着他要坐出池子外了,着急忙慌拦他:“回来,你小心坐空了。”
他愣了愣,停下来了,又往我这边挪了挪。
池子台面是大理石的,很冰。我坐下去先铺了个绒垫,周围的家仆都走了,我看他,他也看我。半晌,他把披风下摆抬起来,垫在了屁股底下。
我:“……”
纪先生鼓捣着手里的雁翎刀,手指被冻得青白,但意外的好看。我看了两眼,冷不丁听见他问我:“夏姑娘,你信鬼神吗?”
我被这问题问懵了,正思索如何回答时,他又说:“不必顾及我,你就说你是怎么想的。”
那多好说啊。
这个年代,谁还有多余时间和精力来信这些呢。
租界里的日子看似要祥和太平许多,但其实什么牛鬼蛇神都有。面上的白粉抹得很匀,内里肮脏谁都瞧不见。
但日子过得难了,总要有些精神寄托的。
有人信神,有人信佛。有人信六道轮回,也有人什么都不信。
我看着纪先生,刚要张口说我也不信,但我瞧着他那一双与他面容不符的眼睛,“不要”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滚,怎么出来的,又怎么咽了回去。
“之前是不信的。”我低下头来看自己的手,“但你都从过去来了,我不信也是得信的。”
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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