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分钟后陆陆续续传出下楼的声音,木梯“噔噔”的响,那音调时疏时密,很是动听,妈妈笑了,像是幸福的味道。
一个长胡子男人来到妈妈身边,揭开锅用茶瓶装了一瓶沸腾的开水,他就是我的外公。
说起我的外公,不大不小也算得上个人物,带有那么一点点传奇色彩。
他的传奇人生得从他结婚生子这件事儿说起。
外婆刘晓兰并不是喻家用八台大轿抬进门的,她是外公在十六岁那年用自己刚刚长硬的脊背从隔壁村背来的,进门那天刚好是外婆的生日——十九岁生日。我的外婆不偏不倚刚好大我外公三岁,应他们的老话女大三抱金砖,从此喻家就会人丁兴旺,财运亨通啦!
事实尽如人意,我外公就真在十六岁那年荣升为老爹啦——一个十六岁的爹,至今想来我仍觉不可思议。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头,我的外公在那年用三亲六戚的话说就像走了狗屎运似的,好事成堆,不仅当了爹还被提拔成了民兵队长,没过多久再次被选举为生产队长。
一个十六岁的娃娃配上爹、民兵队长、生产队长的称号,怎么琢磨都像是红孩儿推着手轮车在玩过家家,可我外公却不是顽劣胡闹的红孩儿,他硬是凭着一念执着造出了一个班,一个排……
有了大姨妈之后外公就在做爹这条路上着了魔,整整努力了二十多个年头,直到小舅舅错把大姨妈的长女叫做姐姐。外婆终于羞红脸提出了抗议:“当家的咱们别再生了吧,你看咱们外孙女都比咱们儿子大了,我听永红叫喻福舅舅都觉得别扭。”
外公这时才恍然大悟:“你不说我还没注意队里好像是没喊‘人多力量大’了,说是要改成‘独生子女光荣’啦!”
那时的外公刚四十出头,嘴上叼一个花甲老人才会钟爱的烟斗,头上包一根白布条,围了一圈又一圈只将头顶露在外面,光溜溜的很是招风,我不知道改怎么形容,后来我的女儿看见老外祖的照片才从她嘴里知道,那叫“地中海”。
头发有没有不打紧,胡须绝对不能乱。外公口袋里的小篦子就是专门为嘴下那把虬髯准备的。部队里、生产队里有活动拿出来梳一梳;家里再添新丁拿出来梳一梳;亲朋好友上门拜访拿出来梳一梳……从意气风发梳到老态龙钟,从一瀑青丝梳到银白枯黄。
关于固执留须的原因我问过外公很多次,可他每次给我的答案都不一样。在我还是个小娃的时候,他说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大人,只有像大人了才能震得住邪,在我是个少女的时候他又说他自小就崇拜关云长,他舞不了大刀却可以学关公留一把虬髯,等我成年有了自己的爱人他的说法又变了,说是纯属喜欢啥原因没有。我不知道当我也同他当年一样为人父母撑起一个家的时候他又会是什么说法,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外公已经不在了,留给我的只有思念的泪水和他的美髯或轻或重,或黑或白随春风万里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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