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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岳不群献女证道

“没人提起,以为平淡过着算了。”

老母沉着气说:“你父亲呀,是一名为朝廷牺牲的英雄。当初就仗着我俩家主子都为国献命的道义,我才作主你俩婚礼的。”说罢转身进屋,拿出一块手掌大小的金属牌,“这是老伴留下的兵令。”灰石接过沉重的令牌摆弄,仿佛一座江山捧在手中。

“军人的命运,沉重得很呢,没有人会轻易叛变的。”老母眼中情思复杂,难以解读。

“感谢岳母,我明白了。”

小花从远处跑来,毫不顾忌脚下有什么会绊倒,她张开双臂,脸颊红通通的,一副如追月的彩云,大喊着爸爸,扑入灰石怀中。“去跟姥姥玩吧。”灰石打发她走开。

“爸爸,小花什么时候可以跟妈妈一起睡呀?”

灰石摸摸她的头,是啊,总不能让女儿一直躲着。

他唤妻子出来,交代说最近反贼在村里露脸频繁,你得注意下,无论对方要求什么,尽管顺应着,命最重要。灰嫂一脸不解,但从灰石的话中,感觉到村里处处有危险,甚至以为即将要面对一场血战。

“我见过反贼,交涉过好几回,他们凶煞吓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护着小花。”说这话时,灰石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咱家人不多了。”

翌日下田时,灰石依然察觉到被暗中跟踪,他走到禾秆草丛中站着,扯开嗓子告诉对方:“你们走吧,我不会报官的。遗憾地说,我确认了,你们所说的蝮蛇不是我父亲,这些日子让各位误会了,我灰石,不过是一介农夫。”

“倒不必急着做决定,当年国军大将,后来弃暗投明,正是蝮蛇。”

绝非如此。灰石说:“呵!那是蝮蛇,不是我父亲!”

“懦夫!”

灰石走到自己的田地照常耕作,每锄一下都是那么使劲,弯腰拔草时,似乎要把大地拔起,伏着烈日,汗如雨滴入土。

河溪清且浅,两岸散发着夏日独有的花香,水流过,打旋,奏出悦耳的声音。村里的妇女捧着一木盆衣服来到这里,边聊话边洗衣。这几天,妇女沿着男人们的话题,猜测反贼入村的踪迹。她们大多以丈夫的警告为蓝本,添盐加醋一番,有的说要是跟反贼见过一面,这家人必死无疑;有的说其实反贼已攻抵京城,灰嫂凑到他们边上听,心不在焉地重复洗一件衣服。

终于,灰嫂听得忍不住了,冷不防来一句:“要是遇到反贼了,你们说怎么办啊?”话音刚落,大家的目光向她投去。她们细语丝丝,似乎撬开了大家努力保守的秘密。怎么办啊——谁敢说出来怎么办,万一这里有反贼的人呢?大家不约而同低头洗衣服,河边一片死寂。

纵然如此,与灰嫂较为熟络的邻近的姑娘还是不忍心提点她一句:“别明着说怎么对付反贼!要是遇到了,赶紧跑吧,去报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说罢即刻离开,生怕被什么盯上。

去洗衣服时,灰嫂听灰石的吩咐,拜托老母照顾小花。小花失望不能到河边跟伙伴玩,但不至于郁闷。因为在她眼里,姥姥是个天地通,她最喜欢听姥姥讲爷爷和姥爷的沙场事迹,即使别的事,静静听着就能乐大半天。

“姥姥,小花好想见姥爷呀!”

“傻闺女。”

“就算能见一眼,小花也会很开心的!”

老母亲吻小花的额头,亡者远方广袤无垠的蓝天和绿野,缓缓道:“小花呀,你爸爸也是英雄呢。”

“真的么。”小花眯眼笑着,姥姥说什么她都相信。

灰嫂洗衣服回来,走到一支长长的栏杆前,把衣服晾上,衣服挂起时像五颜六色的旗帜,衣角滴着水,灰嫂竭力拧干,再铺张开来。忙完后她赶着去煮饭,老母坐在屋前的木凳上乘凉,小花哼着歌,捉蚂蚱玩。

日即中午,灰石光着膀子回来,嘴唇干裂,嚷道:“热死啦!”小花立马上前拥着爸爸,喊道:“英雄回来啦,英雄来休息!”灰石不明就里,抱起小花说:“小花闹啥呢。”小花贴近爸爸的鼻子说:“姥姥说,小花的爸爸是英雄!”

“哎呀!”老母撑起身子上前,抱过小花说,大英雄忙了半天,给休息一下吧。又转过头对灰石说道:“小花这闺女,说要见姥爷和爷爷,见大英雄呢!”然后带小花到别处玩了。

英雄?呵……

灰石摇头苦笑,举起大烟,点燃烟草。

老母哽咽,谁是英雄,她知道;谁不是英雄,她也知道呢。

见了丈夫回家,灰嫂总算放心了。自听灰石讲过反贼的事以来,每当他出门,她都闹得提心吊胆。待灰石坐下,便撇下未煮好的饭菜对灰石说:“你说你遇到反贼的事,我们还是趁早报官吧。担惊受怕的怎么过日子呀。”

“行了,放心,我护得了这个家。你赶紧做饭吧,饿死咧。”灰石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其实他又何不想把地理的瓜连根拔出呢,倒是看时机啊。这几天,反贼一直去田里找他,万一跑去报官,他们不见他下田,不就让家人遭殃了?即使报信,官府没把反贼抓清光,哪怕走了一个,灰石一家准得死。暂且让对方咬定灰石是蝮蛇之子吧——这事儿,灰石打心里有一种感觉,那很可能是父亲——反正对方声明不会伤害他及家人,只是“和蝮蛇的家人续个交情”罢!这样一盘算,事情渐渐不了了知就好。

正午,灰嫂唤吃饭来,陆续把饭菜上桌。小花拉着姥姥匆匆跑来,“吃饭吃饭喽!”热烈地喊了几声,灰石仍未从屋里出来,“小花,去叫爸爸吃饭吧。”灰嫂说。

“我去叫大英雄吧!小花乖了。”姥姥让小花留在座位上,自个儿进去房间。灰石正躺在木椅上大睡,老母扰醒灰石,说:“怎么?以前不见有午睡的习惯咧,吃饭了。”

“最近担心反贼的事,久未入眠。”

“吃过饭再睡吧。”老母心想,这孩子为父亲的身份,纠结坏了吧。她从衣袋掏出那块金属兵牌,“给你保管,我一老妇,拿着不恰当。记住啦,小花的英雄呢。”她没理会灰石恍惚的表情,挽着他粗壮的手臂去吃饭。

吃饭时,小花坐在灰石的怀里,父女俩玩得很乐。灰嫂没好气地说:“平日不见你俩玩得这么疯癫。”

“姥姥说,爸爸是英雄!”小花宣告般大喊,三位大人带着各自的情愫哈哈大笑。

第三话

这天是一年当中白日最漫长的一天,灿烂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林荫斑驳着金芒。灰石从家走到田间,未始耕作却满身豪汗了,灰嫂去河边洗衣服时,小花屁颠屁颠追上来,闹着要来戏水,灰嫂说教不过,只能带着她了。

这段时日,榕树下扯不开反贼的话题,大家一再问灰石遇见反贼的事,“大伙都知道,灰嫂在河边洗衣服时,把你遇到反贼的事给说了一通……”灰石连忙否认,但又有人道“空穴来风,事出有因”,大伙将信将疑看着灰石,他却一句“没事发生啊”带过。

“送你一言罢!如果我们发现你当真交上反贼,会先把你处理掉。”

耕作时,灰石心不在焉,想着若有方法把反贼打发走,只要家人平安无事,他做什么都愿意。

回过神来,他发现不远处匍匐着人,四名反贼。他们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似乎在这里等了一宿。

“找我?还有什么事。”灰石冷言道。

“臭小子,见到我们有没有吓到哈哈。”反贼揉眼,“实话说,周旋这么多天,咱不耐烦了,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吧,想当平民,还是当蝮蛇的儿子。”

“我只是平民。”

“蝮蛇听了这话会很绝望的。”反贼抛出一把短刀,甩到空中又接着,重复。

灰石无动于衷,脚尖处蔓延来一种软化的感觉。他看着反贼狰狞的面目,不明白对方有何用意。双方僵持片刻,灰石终于受不住闷热升温和紧张气氛,深吸一口气说:“来我家一趟吧,随便搜,搜到有蝮蛇的东西,我从你们。”

反正关于父亲的东西,早已销声匿迹了。

“是个明白人嘛。”

“若毫无收获,别再来打扰我这平民了。即使把我这样的人带进你们当中,不过是炮灰。”

“别废话了,走吧。”

四名反贼利索地匍匐前进,向灰石家去。

到家附近时,灰石表明反贼先在外待着,他的确认家里没人,怕是吓着她们。如他所料,妻子去河边洗衣服,老母在邻屋忙针线活儿,小花可能也在老母里。灰石走到邻屋,门开,他问小花去哪了,老母说小花跟着妈妈去河边了。灰石暗叹一口气,说待会千万别出门,安静待在屋里。

“反贼来了,是吧。”老母毫不惊讶。

“是的,希望今晚以后他们不再闹事,我只是澄清一下自己并非反贼之子,望岳母暂且一忍!”

老母听了话,脸色灰暗,又不知说什么,只好瞪着门槛应承灰石,临关门时补一句说:“小花觉得,她爸爸是英雄呢。”

“会是的。”灰石镇定地说,转身离去。

老母眼看最后一缕晨光被门缝收敛去,不自禁凑近墙偷听外面的动静。开始并没什么声音,后来陆续有脚步声靠近,灰石说了些什么,引起一阵陌生的豪笑,紧接着东西乱翻发出杂乱的声响。老母沉着气,轻柔双腿,心想这副老骨头,大概还算灵活吧。

缓缓推开门,阳光又争先恐后射进来,老母的眼角余光一瞥邻屋,见门口无人看守,半跑半奔,死命往外冲。她喘着粗气来到河边,眯眼寻视女儿和外孙女,费劲余力几乎扑倒在她们身上。灰嫂见状,吓坏了,其他妇女也凑过来搀扶老母,小花赶紧盛一碗清水给姥姥喝。

老母竭力推开那碗水,招手让女儿耳朵凑近来,有气无力地说了些话,灰嫂听后脸色煞白。老母作唇语“报官”,灰嫂才反应过来,歇斯底里般推开人群往官府冲去。

估算着,几刻钟过去了。搜屋时间超出灰石的控制,反贼搜得一丝不苟,而且没有要离开的样子。所谓夜长梦多,万一有哪个村民途径这里,瞥了一眼……灰石出了门口,发现影子已比早晨缩短了一大截,再而往邻屋看去——

邻屋的门开了。灰石不安地上前瞅了瞅,原本紧提着的心旋即空了,是窒息的真空。他迅速回到自家,对反贼说:“邻屋的老妇刚还在的,现今不见了!”反贼满不在乎地回过头看着灰石。“你们快走吧!再留着对大家都不利!”反贼却眉头紧锁,其中一个反贼微笑,伸出手掌,掌心是一块金属兵牌,那人道:“当今朝廷,只有两位将军有这块统军令牌,一名死于我们手中;另一名是蝮蛇,死于御林军剑下,他的令牌没有下落,但现在在这里。”

“你们这里有御林军的人。”另一名壮汉道明事实。

此时,屋外传来兵马声,气势磅礴。官兵浩浩荡荡赶来。随后是一群看热闹的村民,其中总有人说“如我所料”,却没有人敢再料下一步事情。灰嫂指引军队来到自家,彩色旗帜般的衣服被捣乱一地,前头的士兵鲁莽撞开屋门。

“瓮中捉鳖啊……”反贼笑了,这伪蝮蛇真不靠谱。

“我……发誓,这不是我……邻屋……”灰石没有说话了,啊……是岳母这样做的。他所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反贼用菜刀架着脖子,叫停对面官兵前进的步伐。此时,灰石留意到人群之中有一处疏通开来,小花和老母赶来。老母严重充斥着激动,灰嫂看见小花,迅速上前抱着她痛苦,捂住她的眼睛,小花嘶哑地喊:“爸爸……”

老母一步一步,蹒跚向前。

“别过来,岳母,他们会伤害您的!”灰石双眼泛泪,脖子粗红,双手握拳,却无力往前迈出一步。老母不顾女儿及大家的劝阻,超过官兵的阵线,直到她的视线内映着灰石清晰的脸庞,方才停住脚步。

“小花一直觉得,她爸爸是个大英雄呢。”

“岳母……”

“她姥爷是大英雄,她爷爷……你会证明的,是吧。”

“……我只有这么一个家……”

“你可别……玷污俩老的名声啊。”老母别过脸去。

灰石大喝一声,恐惧和愤怒的声波蔓延人海,旋即而止,人已身首异处。官兵受到鼓舞,猛虎般扑向反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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