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几日,这一日正是腊八,皇后赐腊八粥,各府王妃均入宫领宴。
襄王妃郭熙走入皇后宫中时,见几个王妃们都到了,正在外头等着。
越王妃李氏见是郭熙来了,招手笑道:“正说你呢,你就到了。来,坐我身边来,让我看看。”说着拉了郭妃到自己身边坐下,摸摸她的肚子笑道:“有五个月了吧,看你的肚子必定生男。我们几个妯娌都羡慕你好福气,入府不到一年就怀上了。只是如今你有了身孕,不宜太操劳,正该自己保养身子才是。”
郭熙微笑:“多谢弟妹,王爷他待我一向很好,府中刘嬷嬷又是积年的老人了,一直照顾得我很妥帖的。”
李氏对很熟络地道:“三哥是个老实的,你也是个明白人,如今府中,还一直是刘嬷嬷管着?”
郭熙就道:“原是我管过一阵子的,只是后来怀上了,王爷不放心,于是又让刘嬷嬷帮忙了。”
吴王妃张氏闻言,掩嘴一笑:“三嫂果然是贤惠人,自然也会给三哥身边排了照顾的人吧!”
郭熙听得她话中的意思,佯作不懂:“有刘嬷嬷照顾着呢。”
吴王妃却不肯罢休撇嘴:“三嫂真是会开玩笑,爷们大了,又不是小孩子,老嬷嬷顶什么用。”
自许王病故后,皇储之位就直接的冲击着几个兄弟,几个妯娌中也带了出来。越王妃俨然一副诸妯娌之首的样子,吴王妃见了却是心头不忿,想要踩下两个嫂嫂去。仗着排行小,一副的天真无邪说着不中听的话,却未免有些倚小卖小的意味了。
越王妃恼了,自己正一副与襄王妃要好的模样,她在这里刺一下算什么,直接顶回去:“天底下哪有弟妹管到大伯屋里的,五弟妹照顾好你自己府的爷们吧。”
吴王妃被刺,心里更恼,却不敢直接对上越王妃,素性又道:“三嫂进门晚怀得晚,我们虽然比你小,可到底进门比你早,有些事比你早经历。”说着瞟了一眼越王妃,拖长了声音道:“这事情啊,还是您自己早安排为好,别到时候害得自己爷们官盐做了私盐卖,再把人打成个烂羊头也来不及了。”
郭熙听得明白,这是指之前越王妃怀孕,越王宠了一个小婢的事,当下也不语,知道越王妃必是要翻脸的。
果然越王妃喝道:“五弟妹,你什么意思?”
吴王妃撇嘴:“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了。三嫂啊,您也要早作准备,省得招人笑话。”
越王妃站了起来:“你胡说什么,我们爷从来都跟我一心一意的,哪来这种话?你倒给我说说清楚,你这样败我的名声,是什么意思。”
郭熙忙拉越王妃:“好了好了,四弟妹,圣人宫里不能粗声大气的?”
越王妃被她提醒,恨恨地坐下来,瞪了吴王妃一眼,道:“正好教圣人看清楚,谁是搅事的妖精。”
吴王妃看了站在旁边的几个老嬷嬷一眼,心中也暗悔,若教她们说到皇后跟前,自己忍不住性子,倒是大大失策了。
李皇后早来了,却立在屏风后听着她们动静,见郭熙将事端平静了下来,这边笑着出来:“你们都到了。”
众人忙见过礼。
李皇后就道:“我刚才过来,听你们几个倒说得热闹,却是说什么来着?”
越王妃就道:“我正说三嫂的怀象呢,五弟妹到底年轻,说了些不着四六的事。”
吴王妃本已经息了火,听了这话就不肯了,笑道:“我正跟四嫂说,二嫂三嫂,都是我们当中的贤惠人。”
她本是挑事说越王妃不贤惠的,却不想惹怒了郭熙,许王刚刚去世又失了圣宠降了职,这一次聚会皇后便没叫上许王妃来。吴王妃竟将她与这个倒霉的许王妃并提,好生恶毒。这边脸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淡淡地笑道:“我们王爷也没个三妻四妾的,我不敢承五弟妹这句贤德呢。五弟待五弟妹也是极好的,就算纳了个人,却也不肯留得长久了。”
吴王妃被她这一顶,倒怔住了,她年轻,与吴王两人小夫妻之间闹腾得厉害,吴王但凡弄个姬妾来总是留不住,变着法儿给折腾走了,中间似乎还不小心弄死了一下。皇帝赐死许王府的张良娣,一个重要的罪名就是杖杀奴婢。素日她不管怎么生事,襄王妃都是不应,不想今日来了句厉害的,不禁又羞又气,脸儿涨得通红。
越王妃嘴一撇,笑了。
李皇后冷眼旁观着,见这两个王妃上来才两句便弄得这般箭拨弩张的,便轻笑道:“贤德大度,自然是你们做王妃当做到的,只是,你们未必就真的知道,什么叫贤德了!”
见皇后开口,越王妃吴王妃互瞪一眼,只得一齐低头恭声道:“谨听圣人的教导!”
李皇后正色道:“常言道,妻贤夫祸少。一味地悍妒,固然是不贤,然而一味地放纵,却也不是贤妻之道。要做得一个贤妻,不当管的不必去管,当管的不管,也不成。须得知道分寸,懂得有节、有度才行。你们夫妻感情好,那自然是好的,但御下,也不能不宽容些。”
越王妃脸色微红地低下头,吴王妃得意一笑。
李皇后:“但一味容让,却也未必是正确的。今日你们二嫂没有进宫,若进来了我也要一并说说。一府里头的事,做王妃的当管也得管,否则的话失了上下尊卑,更是乱家的根本。许王妃自己没做错事,可是她没做好一个王妃,王府里头出事,她也得受连累。我只说一条,不管是你们,还是你们府中的姬妾,都不能再出现许王府那种僭逾制度、甚至有伤性命的事。一个好妻子,要做他的眼睛,做他的耳朵,亦不可因为要当那等空名的贤妇,而撒开手诸事不问,天塌不管,这并不是贤德之道。”
几个王妃互相看了一眼,都凌然齐声:“母后放心,儿臣等府中,万万不敢有这种事。”
李皇后:“你们做王妃的,素日侍候好自己的丈夫,要明白妇者伏也,不可妄自尊大。”
这是说完姬妾相处,敲打诸王妃了,诸王妃心中不服,口中却道:“儿臣不敢。”
李皇后自然心中明白这些儿媳们的想法,这些皇家儿媳,都是出身将相之门,在家金尊玉贵地长到十几岁,就嫁入皇家,一府独尊,便是对着皇子丈夫,也是要争个高下的。尤其越王妃吴王妃初开始时,都是好得蜜里调油,及至一时顾不到发现丈夫起了外心,不免闹腾得厉害了些。这自己府中闹的,都是小事。但今日却已经明显见着为了储位,与自己妯娌也相争起来,才是李皇后真正担心的事情来。
当下李皇后又道:“虽然是妇者伏也,但也懂得妻者齐也。你要尊重自己的丈夫,但也要看着自己的丈夫,有不到的地方,该劝的也是要劝的。官家最重骨肉之情,最忌兄弟不和。我却知道,从来兄弟不和,都是从妯娌不和开始的。妯娌相和,兄弟没有不和的。谁若是令得天家骨肉失和,便是我,怕也保不住她。”
诸王妃不语,一时静默。
过了一会儿,郭熙笑道:“圣人的话,真是越逐磨越有理,让臣媳们一下子就找着了方向。平时我们也是这么想着做着的,只是我们愚钝,圣人方才的道理,只想得一分两分,万不及今日圣人说得齐全明白。”
李皇后笑咪咪地招手令郭熙坐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笑道:“我是不担心你们两个的,三郎是个老实孩子,你也是个明白人。只你如今有了身孕了,襄王府里头也没个辅助的人,凡事可要自己保重!”
吴王妃假意儿笑道:“正是,三嫂为人,谁也是挑不出毛病来的。听说襄王府里里外外,都是三嫂一手操持,真是能干。只是平时尚可,如今你有了天家骨肉,正该好好地保养自己。母后可不许她再这么操劳了,你自己事小,皇孙事大。我府里头倒有几个丫头还伶俐,三嫂要是不嫌弃,挑一个过去帮你吧!”
李皇后眉头一皱,暗算这孩子莫不是个蠢的,怎么这样的话,也听不出来。却不知道这几个王妃既起了相争之心,又哪里是几句话压得下的。
郭熙见李皇后神情,心中暗暗冷笑,却不动声色地道:“多谢五弟妹好意,我自己身边倒还有几个丫头,能帮着我料理事的。”
吴王妃掩口轻笑:“府中的事,倒是有人料理的,可是你们襄王难道不要人服侍吗?总不成这几个月,让他过和尚日子。如今襄王府别无姬妾,这知道的,说是三哥专情,三嫂招人爱。不知道的,还只道是三哥太老实了,三嫂气量小呢。我听着都替您不服,你说说这外头传的什么话哦!”
越王妃本待开口,听到这里,也不免心生妒意,竟不说话了。
郭熙心中恼怒,却不说话,只朝着吴王妃笑笑:“五弟妹这张嘴啊,真是太利落了。幸而圣人大度,要不然,就是失仪了。”
吴王妃冷笑:“我就是直爽些,见不得人装模作样。”
“好了!”李皇后轻轻地一声,大家立刻静了下来,不敢出声,她扫视一场,微微一笑:“五娘这张嘴,真是叫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的。今儿咱们娘儿几个自家人,在一起说说,你三嫂有喜,你引她笑一笑倒也无妨。要是传到外头不相关的人耳中,倒显得不是大家气派。三娘,”她很亲昵地拉过郭妃的手,笑道:“是得置个人,好帮着你服侍三郎,也让你好好养胎。”她回头叫道:“媛儿——”
但见一个宫人立刻应声:“奴婢在。”声音很是清脆伶俐。
李皇后笑道:“媛儿在我身边,最能讨我喜欢。她的出身,也不是平常人家,是天武副指挥使杨知信的侄女儿。去年到我身边,调教了一年,谁讨我也不给,如今就给了你吧!”
郭熙似觉得一道雷霆闪过,心中五味交加,眼前忽然一片朦胧,却不敢表露出来半点酸意,不及细想,却只能立刻起身,下拜谢恩道:“臣媳多谢圣人的厚爱。”
李皇后笑着叫道:“媛儿,快扶住了。三娘,你身子重,免了免了。”
郭熙只觉得一双手伸过来欲扶自己,近乎本能地立刻挣开,忽然回过神来,盈盈笑道:“不必了。”
李皇后吩咐:“媛儿,还不参见你们王妃。”
郭熙只见眼前一个人向着自己跪拜下去,忙笑着去扶她道:“不必了。好妹妹,快起来吧!”她怀着身孕不方便,说得快做得慢,虽然已经伸手去扶,杨媛年轻动作机灵,却已经将三个头磕完,郭妃的手才正好伸到拉住了她。
郭熙这才细细地看着杨媛,只见她约莫十三四岁,身形初长,神情中却还留着一丝稚嫩与纯真,相貌却是甜美讨喜,甚为乖巧的模样。
郭熙轻抚着腹部,心中又酸又喜。怀得皇家骨肉固然是天大的喜事,却因此还是逃不过这等地位必然要过的一关,襄王独宠的日子终将难以长久,怀孕是喜也是忧,如此一来再不能独自一人拥有丈夫。是迟是早,终归会来的吧。如今由皇后赐下,又体面又堵了众人的口,也未曾不好。又瞧着杨媛年纪尚小,虽然透着机灵劲儿,模样却也不是个妖媚的相格,断断不致勾引得襄王变心。皇后毕竟还是有分寸的,虽然插手入襄王府,但却没打算弄个妖精来与自己争宠生事。
她脑子里不知道过了多少事,面上不显,这边拉起杨媛,这边已是极快地褪下手中一只累丝金镯套到杨媛的手上,笑道:“妹妹,这个就当是我的见面礼了。”
杨媛骤得此名贵饰物,涨红了脸不敢收,两人推让了两三回,李皇后笑道:“好了,难得襄王妃喜欢你,你就收下吧!哦,我瞧着这累丝金镯有点眼熟,好象是你母亲戴过吧!”
郭熙暗喜皇后到底认出这首饰来,倒不白给了:“正是,圣人好眼力,这是我出嫁时母亲让我压箱的。可是要论疼我,圣人才是真心体贴我疼我的人。圣人调教的好人儿,我一看见她,就打心眼里喜欢呢。有了杨妹妹,我以后就偷个懒了,安安心了。”说着拉了杨媛的手,一边说一边笑。
杨媛的小手被郭熙拉着,只觉得郭熙的手冰冷潮湿,忽然想到她刚才毫不犹豫地甩开自己欲去搀扶的手,心中不由地微微一颤。
吴王妃在一边瞧着,她满心是想让郭熙不舒坦的,眼见她笑得如此开心的样子,自己反而更加堵心了。当着皇后的面,却又不敢发作,脸色未免不好看起来。
李皇后却移了话题,只说今年的花灯等事,又叫人拿新晋的宫锻珠宝花样来给诸王妃。过得一会儿,其他几宫的妃嫔也来了。其中便有越王吴王的生母等,几个低阶美人也带着年幼的皇子过来。只元僖的生母孙贵妃告病未来,众人也是明白,孙氏自儿子立为皇储之后就晋位为妃,元僖追封为太子以后,孙氏更晋为贵妃。只是尊贵的位置,没了儿子,又有什么意趣。孙氏未封贵妃前,诸妃嫔均来奉承,她封了贵妃就倒下了,也没几人看过她。
如今众人只围着李皇后奉承,一派喜乐融融,将元僖之死带来的低沉气温也都散了。
及至晚间,李皇后更是厚赐众人,还说元宵节宫中也设灯会,叫诸人都要准备花灯。一时将众人鼓动得兴奋起来,回去时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做个什么样的花灯能一举压下众人来。
众人出去了,李皇后才松了口气,叫贴身的纪嬷嬷来服侍着她卸妆。
纪嬷嬷一边服侍着,一边同李皇后说闲话:“襄王妃能明白您的用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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