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看着来人,神情更是狼狈,叫了一声:“钱大人。”
钱惟演走进来,对刘娥笑道:“惟玉丫头喜欢上刘美了。”当下就说了原委。
事情还是从那次钱惟玉元宵节遇险说起的,恰是刘美经过救了她。先是钱惟玉去登门相谢,此时正好刘美的诨家张氏已经过世,家里也没个女眷,单身汉的日子过得乱糟糟的,钱惟玉看不过眼,就派人相助。结果一来二去,又有几次误会争执和好的经过,两人竟有些相互喜欢。
可是两个不挑破时还不以为意,一旦意识到了,就有些不好意思。刘美不敢应承,就躲去了蜀中,谁想到一回来,就让惟玉抓到,更惹了她生气。
刘娥见刘美举止无措的样子,不禁笑了:“这是极好的事,我要恭喜哥哥了!”
刘美涨红了脸,顿足道:“小娥,怎么连你也胡说起来了。”
钱惟演笑道:“这又怎么是胡说了?难道说,你嫌弃我小妹不成?”
刘美连忙摇头:“不,是我配不上她。”他叹了一口气:“你们都是贵人,我出身又低,命又不好,连前头的诨家也没了。我哪里敢高攀。钱娘子年纪还轻,我却不能这般厚颜。”
钱惟演古怪地看着他:“你就是为这个拒绝小妹。”他忽然大笑起来:“我们钱家是亡国王孙,谁知道哪一天今上会赐下灭门之祸,你不敢沾惹我们,原也是正理。”
刘美急得上前一步,大声道:“钱大人说得什么话来,当年小娥遇难,若无你们相助,怎么有今日。救命之恩决不敢忘,吴越王府若有什么事情,刘美决不置身事外。”
钱惟演道:“若不论吴越王府,只说小妹出事呢,你又怎么样?若不论我们的恩义,只说她有事,你又怎么样?”
刘美脸憋得通红,却道:“若钱娘子有事,我、我会拼了命去救她的。”他顿了顿,肃然道:“千山万水,刀山剑林,在所不辞。”
钱惟演也不由动容,拍拍他的肩头叹息道:“你既有这样的心,我便将小妹许你,也不算错了。你休要以为我在信口胡说,或许我们真有这一日也未可知。若到那时,我也希望能把惟玉交给一个千山万水,刀山剑林,都会追过去保护他的人。你既然知道我们是患难之交,何必说这见外的话。”
刘美站在那儿,只觉得心头一股热流涌上来,一时间竟不能自已。虽然小娥敬他如兄,寿王待他如芝腹,但是此刻钱惟演这三言两语,却给他一种推心置腹的感觉,这样的话,竟是从他心底涌出来似的。
刘娥闻言急道道:“哥,你若不喜欢郡主,那又另说。可如今你这样继续逃避,却不是君子所为了。”
龚美脸涨得通红,忽然向钱惟演跪下:“钱大人,我,我是个乡下粗人,我怕配不上郡主,可我说过的话,我一定会遵守的。还请……大人将郡主许配于我。”
钱惟演扶起龚美:“好。这婚事,我应允了。”
刘娥见状喜道:“恭喜大哥,我看这婚事,也得抓紧办了。”
刘美就看了刘娥一眼,犹豫半晌才道:“小妹,若我们成亲,你能来吗?”
刘娥神情一黯,如今元侃正值最要紧的关头,若是她的行踪为人所觉,岂不授人以柄。
刘美见她这样,也不禁脸色变了,深悔自己失言,才道:“要不然……”
就听得钱惟演道:“咱们只消先订了亲就是了。相士说惟玉的相格,这一两年内也不宜出阁。待等这阵子过去,也能办得风风光光。”
刘娥低下头,细想了一想他话中之意,忽然心头一阵狂跳,她强抑心头的震惊,道:“钱、钱大人可是听说了些什么?”
钱惟演就笑了笑:“我哪里能知道什么?对了,刘娘子可听说过崇仪副使王得一此人?”
刘娥心头一跳,王得一的事情办得极是隐秘,但钱惟演也是元侃心腹,若是他听了风声,也未可知。就佯作不知,笑道:“我只说他的道行高深得很,连官家也常召他入宫。听说此人淡泊功名,素有出世之心,倒是不甚热衷富贵,许多贵人幕名拜访,都被他拒之门外。”
王得一被她提醒以后,已经醒悟到欲擒故纵的法门,虽然接待的贵人少了,但收到的香火供奉却更多了。还舍了许多钱财粮米出来布施行善,近来着实传了一点淡泊出尘的名声。
钱惟演果然不太清楚其中原因,闻言笑道:“出世原为的是入世,自唐代起,就有人钻营这终南捷径了。早先世宗时就召过华山道人陈抟,后又有道士种放,特地跑到终南山去隐居,弄些文字招摇弄名。早些年他自言山居草舍五六区,啖野蔬荞麦,到如今衣饰舆服,广置良田,岁利甚博,强市争利,门人族属依倚恣横。他自己犹往来终南,按视田亩,每每亲自诟责驿吏迎送细节,亲自计算着田产的收入,一丝一毫都算得清楚之极……”
刘娥听得他得刻薄,也不禁笑倒在案:“原来是这么个假隐士,这条终南捷径走得好。”
钱惟演嘴角微露冷笑,道:“前有陈抟种放,如今自然有个王得一。王得一颇懂得炼丹之术,官家很喜欢召进宫谈道,得赐甚厚。得一颇敢言外事,就在前天,官家问他——”他眼中寒光一闪,压低了声音道:“官家问他,对辽国的再生仪柴册礼等可有研究?”
刘娥顿时只觉得呼吸停顿,好一会儿,才道:“你又如何知道这件事??”
钱惟演的额头也微见汗,眼中透出一种奇异的光来,却不回答,只道:“王得一说,真真假假,不过安民心而已。犹如打猎,一人得鹿,众人悉止。这种仪式,不过是昭告天下,鹿已经在谁的手中而已,如此一来,纷争自然平息。”
刘娥长长地吁了口气,好半天才道了一句:“谢天谢地。”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钱惟演恍悟,向着刘娥一揖:“刘娘子原来早已经青出于蓝。”
刘娥还礼:“全赖钱大人周旋一切。”
两人这边商议,另一边寿王府正在大开宴席。
元侃被立为皇储,诸兄弟再不开心,也得要去应承,元侃被兄弟们打趣要请客,他哪里敢这么张狂,但又不能全无表示,于是就挑了个日子,以王妃所生的儿子周岁庆祝为名,请了众兄弟一聚。
此时元侃已经有四子,长子次子,皆为王妃所出,三子乃侍妾戴氏所出,比次子小了四个多月。虽长子体弱夭折,但如今王妃又生第四子,也算得是正室中少有的多子。
出门前,越王妃李阮为了送给寿王妃的礼物,就发作了一顿无名火。
越王赵元份也摸不清楚她为什么发脾气,叹息道:“你这人,说是三嫂儿子周岁要送礼物给她道贺的是你,临了不肯走拿我撒气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越王妃看着丈夫,恨恨地道:“还不是你,都是你不争气,你但凡争点气,我也好理直气壮地上门去给她道贺。”
越王先是没听明白,及至听明白了,也气笑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比三哥强,你现在可以趾高气扬地上门,但我现在没比三哥强,所以你就不肯去了?”
皇储之位飞走,自己才是最恼怒的人吧,她居然还要发起自己的脾气来,这上哪里说理去,饶是他脾气再好,也气得一甩手走了。
越王妃将东西一推,独自生闷气去了。她与郭熙在闺中就交好,后来她成了王妃,没想到过得几年,郭熙也同她做了妯娌。要论起来,与郭熙做妯娌,自然好过别人。两人在宫中互为援引,也可以稳压其他妯娌。郭熙脑子好脾气好,做闺蜜自然是好的,做妯娌也是好的。可是,如今她丈夫成了皇储,她就是未来皇后,自己将来见了她,是要行大礼的。
她生性要强,两人玩得再好,也多半是郭熙让着她。她脾气强横,在外头都主动护着郭熙与别人争辨。虽然两人是妯娌,可她心中,却一直以来,觉得自己是强过郭熙的。结果两人身份演变至此,她才是最难接受的。这几天她在家里摔摔打打,指桑骂槐。但越王若跟着赞同说三嫂虚伪,她又会立刻翻脸,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真是心头这口气憋着简直要发疯。若是别人当了未来的皇后,她或许会嫉恨会视之如敌,可却不会有这么深的不甘心。且说郭熙生了三个儿子了,可她如今也才一个儿子,想来更不甘心了。
可是再不甘心,却也得面对现实。到了正日子那天,她还是带着重礼,来见郭熙。
郭熙见了她就欣喜道:“阮妹,你来了。”
李阮就装模作样的要行礼:“见过寿王妃……”
被郭熙一把拉住,嗔怪道:“你这是要与你生份呢,你我是什么样的交情,你同我这样,有意思吗?”
李阮心中再感慨,却也换了脸色,笑道:“我就是故意要臊你呢,三哥当了皇储,看你还肯如过去一般叫我沾光不?”
两人嘻笑一番,又如从前。郭熙就引李阮着她入内去看新生儿。
这孩子却是看着有些不足,李阮心里想着,口中却是不说,只对郭熙道:“你这孩子一个个地生着,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才是。”郭熙这次生子,脸色可是比从前差了。
郭熙脸色也变了变,却道:“太医说了,没什么大事,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怀长子的时候心思重,睡觉差,长子生下来身体就有些不足。到了次子时,她素性安排了侍女,自己安心养胎,因此生次子时就顺些。偏这次怀了四子的时候,长子夭折,她受了惊,这生下来的时候就有些亏欠。
李阮见状也心中暗叹,真是人人都有不顺心的事。当下心也转了些,见室内无人,也就两人的心腹丫头,就低声道:“我听说那三郎是你屋里的侍女生的,你也真是糊涂,便是不得已,也得给她早早用药,如今反而在自己眼前添堵。”
郭熙的笑容就僵了僵:“阮妹,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毕竟是皇家媳妇,嫁的是皇子,多子多福才是好事。”
李阮嘴一撇:“拉倒吧。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怎么想,你就是怎么想。我就看着我生的才舒服,别的都是在扎我的眼睛。再说,你以为你容她,人家就要感激你。焉不知人家心大了,还容不得你呢。”
郭熙听得不入耳,打断了她:“阮妹,这话,咱们私底说说,我就当没听见。你这话可千万别在外头说,便是在你府里头,让你们王爷听到,或是院中使婢听到,都是不好的事。”
李阮见她如此胆小,倒似找到了些平衡。谁说封了开封府尹就是赢定了,前头还有两个摸着边儿后掉下来的呢。她是宁可郭熙倒霉了自己伸出援手助她,也不愿意看着一直顺着自己的姐妹成了自己要跪拜的人。如今想想,她这个寿王妃也无趣得很,一边要恭敬侍奉丈夫,一边还要给丈夫安排姬妾甚至还要照顾姬妾的孩子,活成这样又有什么意趣呢。
果然没一会儿,戴氏就抱着那庶出的三郎也过来了,又有乳母抱着他们家的二郎也过来了。三个孩子放到一起去,就见着哭一起哭,闹一起闹,也是烦人得很。
李阮如今就一个儿子,多半是乳母侍婢照顾,抱过来的时候都是乖巧可爱的,哪里经得这样吵,见状就站起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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