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似笼蒸,当午艳阳把车帘都晒得烫手,纵是有缕风顺着帘缝吹进来,却像极热灶上蒸笼沿扑哧哧冒出的热气。
衣衫汗津津黏着脊背,她想弯肘拿帕子伸入衣底擦拭,又怕会磕碰到旁边的菱青,惹她狗嘴吐不出象牙来,遂弃了念头,解开颈间到锁骨的三颗元宝扣,阖起双目假寐。
心静自然凉……不过这车厢实在又窄又闷,还有菱青的声音执拗地往她耳孔里钻。
“我听着房里有动静,润湿指尖把窗纸戳个破,娇喜正仰躺在桌上,乔四和武丑………”
桂音一把揭开车帘,官道上落满大把大把的梧桐叶子,被晒得枯焦薄脆,马车轱辘碾过,瞬间尸骨无存,碎成了粉末。
杂工二毛满头大汗奔来,朝赶车的汉子喊道:“班主命停下休整,吃些干粮,该方便的去方便,半个时辰后继续前行。”
菱青几个拉开车门先下,桂音最后一个,朝四处张望。
两边是农人种的田地,结满一人高的金黄麦穗,路边大树冠盖如伞,底下搭着个凉茶铺子,摆着三五张半新不旧的桌凳。
乔四同他婆娘叶氏已坐定,桌面摆一壶龙井茶、一碟茴香豆、一碟切四瓣的两个卤蛋、一碟五香豆干,就着自带的烫面薄饼吃着。
桂音同菱青她们凑了几文钱,要了最便宜的苦丁茶,取出干裂的馒头吃得食不知味。
伺候叶氏的傻丫走过来,笑嘻嘻低声道:“刚问过卖茶公,离这百步远有条小河,身上黏答答的难受,我要去洗把脸,你们可要一起?”
乔四嚼完最后一口薄饼,手掌在竹椅上摩挲,撇断一根针细的篾片剔牙,斜眼睨过几个女伶随傻丫端盆捻布,说笑着朝河边走。
一个没察觉,桂音已见风长成了大闺女,平日裹得严密跟防贼似的,现终抵不过闷热,散解元宝扣,露出一截白粉粉的颈子,汗湿的薄绸衣裳被风吹鼓起又瘪回去,少女的柔媚曲线便入了贼眉鼠目,脊骨还稚气,可小腰儿已能摇摆出风情,鲜灵灵的,诱人想去掐上一把。
他面露猥琐,嘴里哼唧:“小桂音愈发生得好了……”
话音未落,一条洋绉手帕甩至面门,叶氏吃着卤蛋,撇嘴冷笑,“旁的惹草拈花我当个睁眼瞎子算罢,只这桂音你不许碰,否则进京被玉林察觉,我俩老命都要送上。”
“乔玉林在京城忙着,勉亲王家三格格被他迷了魂吵着要嫁,这天掉馅饼的好事儿他会拒才怪。”
叶氏听得心一唐突,沉下脸道:“终是道听途说一场戏,当不得真,待进京问清再做打算,若玉林心有旁处也无妨,京城大官出手阔气,凭桂音的嗓子姿容能卖上大价钱,我可不允毁在你这臭哄哄的烂人身上。”
这戏班子原是叶氏父亲打理,三年前有晚吃醉酒,走山道时被掉落的一块巨石砸烂头死了,这才被乔四接过盘攥在手里。
也有人私下跑去叶氏面前告发,说夜里看见乔四鬼鬼祟祟从山上下来,叶氏把那人刑鞭打得撵出戏班,自那以后此事便再无谁提起,但多少还是起了变化,乔四见她总莫名畏惧几分。
而叶氏相貌凶丑,现整日板着脸难见笑容,原具河东狮之风,还有些人心,现却只知一味变本加厉地敛财,好似连天皇老子都不摆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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