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妙轻打她手背,眉一挑,佯怒道:“促狭,你个未婚娘子懂什么。治好这个有何用,家中还有还有几尊大佛哩。”
楚灯流想了想,心说确实。杨郎君家中母亲祖母尚在,还有几位伯娘婶母,怕都是不好相与的。她便悄声安慰:“你嫁的只是你郎君一人,管那些老妇作甚。观你气色不错,想来他应该挺心疼你的。”
“哎呀,这确实。之前宫里来了赏赐,二郎那份全都给我收着了。”柳妙说着,手便扶上了发中金簪。
“宫里?”
“瞧我这脑子,最近家中一直不得闲,此次前来正是同你说这事。”柳妙凑到楚灯流耳边,道:“二郎有个堂姑姑,好多年前被他叔祖接到洛阳去了,没想到是个有福的,选中良家子,封了才人,去岁深秋又怀上龙嗣,现在已经是淑妃了。一人得道,咱们这些鸡犬总得升天不是么?说不定以后的太子就是二郎表弟呢──”
“好消息啊,干嘛藏藏掖掖。”楚灯流不明所以。
“宫中秘辛。你可知当今圣人有几个子嗣?旧历新历,统共十六年,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娘胎带病的小公主,至今未给封号,生怕封号太大压不住。他那些嫔妃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的孩子活不了,别人的也别想活。淑妃怀孕,圣人决意要保此胎。把她藏到道观里将养,而后河朔那边动荡,圣人有意入蜀,又先一步把她送到杨家来了。”
“眼下如何?”
“当然是生了哇,皇子!不然我啷个出的门,杨家上下草木皆兵,我勒婆母天天喊我到淑妃跟前伺候,哎哟我真的服咯,终于溜出来啦,赶忙跑来你家这里吃茶,好几月哟,馋死我了──”
柳妙是个性情中人,精神一放松,蜀地方言就从流利的官话中冒头,看来真是憋狠了。早听说宫里规矩大,估计她家中的大佛得加上好几尊。
“你心也太大了,天家秘闻也敢讲与我个外人,不怕我转头就泄密。”楚灯流假意威胁。
“十几年手帕交,你放个屁我都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柳妙继续放飞自我,“何况我为了谁──提前知会你贵人将至,你们茶馆也好早做准备,琢磨琢磨如何拓宽生意啊──”
楚灯流很有点感动,握紧她的手道:“那可真要重谢你,等我娘回来就一起想办法。咱们柳义士今日就免单了。”
说着话,他们一行人也到了三层。楚灯流领着夫妇两个穿过刷桐油的廊道,推开一间屋舍的门。
屋里早就铺上了清凉的竹席,桌角摆着一只小冰鉴,画紫藤花的屏风前立了一个矮柜,上头白瓷鹅三足炉中冒着袅袅香烟,浓厚的降真香在屋内四散。
杨二郎吸了吸鼻子。
楚灯流于是把窗推开,好在外头起了风,暑气也没有漫入凉快的房间。窗外正对茶馆的是一间酒肆,也是三层,也开了窗,几个五颜六色的浮浪子倚在窗边,她略略扫了一眼,转身走开。
……
对面那群人也看见了她,惊鸿一瞥,只知她该是个漂亮姑娘,面容如何,却没看清。
其中一人还望着半开的窗,问他的伙伴:“舒暝,你眼神好,可看清楚那小娘子是什么模样?”
唤做舒暝的是个年逾弱冠的青年,肤黑,穿了一件白地绣墨玉牡丹的袍子,没戴幞头,额发修成平直的刘海,其余头发自然散着,长度将将掠过肩头。
他正低头拿小刀给他的两位伙伴片羊肉,随口一答:“还是个孩子呢。”
“嘁──在你眼里,谁不是孩子。”问话人显然不够满意,“明明自己才二十一,心态还不如王寡妇年轻。人家孙子都比你大,都计划再嫁个老头搞第二春。”
“说嘛,你肯定看到了。”另一个伙伴也开口。
舒暝心觉难以蒙混,也懒得扯谎,便稍稍回忆了一番。
小娘子年纪不大,养尊处优的模样,首饰看似朴素简单,实则多为宝石玉器,发式也非剑南道流行的那几样,而是长安年初才兴起的一种发髻。
他们一行人方从长安来此地,舒暝观其打扮,只觉得无比熟悉,猜测是哪位家中有消息门路,被送来蜀地避祸的贵女。
长相总体无可指摘,可她气度骄矜,一双眼却清泠泠的,有些违和。
“长安人士,家中富贵,你们招惹不起。”舒暝神色淡淡,语气中暗藏警告,“注意分寸。”
他的两个伙伴便没有继续纠缠,先发问的红袍青年端起酒盏喝酒,后发问的是个男生女相的少年,他的注意从茶馆娘子又转到茶馆的招牌上去了。
“拳打茶颜并都可,脚踢古茗带宁蒙。”少年眯着眼,一字一顿地读着招牌下挂的对联,“天呐,这十四个字,我居然每个都认识!阿暝兄,我出息了!”
“你也就这点出息。看看清楚,那‘顏’、’並‘、’腳‘、‘帶’、‘檸’都是错字,也只有你这奇人认得出。”红袍青年一巴掌乎在少年后脑勺上,“什么破茶肆,连副对联都写不好,通篇错字,胡言乱语。”
“行了。谁也莫取笑谁,月迦识字不过一年,能认识就不错了。”舒暝瞥了一眼茶馆奇怪的对联,收回了目光。
他们此行并非是来饮酒打趣的,而是等待真正的目标从茶馆内出来。
眼下两刻钟即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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