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忽略了突厥民族世代承袭的传统和突厥人的生活方式。”我抬眸紧盯着天边越渐低垂的夕阳,缓缓打断道,“突厥人历代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原本他们的习俗简单,治理简便,硬是要求他们遵从严苛的法令,只会引起突厥人生活的不便,从而心生不满。而且突厥人向来以各自部族的首领为尊,这一点与从小就受儒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熏陶的中原人是不同的,颉利可汗却听从赵德言的建议,仿照中原皇帝的做法,铲除异己,强化自己的权利,他这样做只会让各部族人人自危。”
我深呼吸一口气,接着道:“他们妄想一朝一夕就改变突厥人延续了数百年的传统,结果只能适得其反。这个道理连我都能想明白,他们都是聪明人,难道想不明白?”
侯承远笑着点了点头,道:“怎会想不明白?可人性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可操之过急,却仍会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如此。说来说去这都是人的欲望和野心在作祟。要突厥人改变如今的生活习惯,适应新的制度和法令,没有五十、上百年的潜移默化是不可能的。可颉利的野心、赵德言的欲望,还有义成公主的复国梦不允许他们等这么长的时间。”
我眼睛幽幽地盯着前方,心中暗叹,这便是老先生所说的因势利导,引人入彀。引导人的欲望不断膨胀,人有欲望并非全是坏事,适当的保持欲望能产生激励自己前行的动力,但凡事皆有度,若超过了界限,就会使人失去应有的理智,变得贪功冒进,所谓冒进则患生,此乃兵家大忌!对手一旦犯了此忌,李琰就只需坐等对手出错,便可抓准机会一击即中!
从贞观二年起,就不断有部落背叛突厥投靠大唐,到了如今突厥更是一盘散沙,这恐怕与颉利可汗重用赵德言有很大的关系。
如此精妙的布局决非短时间内能够奏效的,李琰只怕从让花袭人打探赵德言时便已开始着手做局了,一步步地诱导赵德言被自己的欲望吞噬,如今赵德言的雄心壮志和卓越才干亦将突厥推到了崩溃边缘。
想到此处,不由得惊叹起来,好个运筹帷幄,心机深沉的李玉衡!竟将人性看得如此通透。
我默默想了很久,突然伸手用力抓住了侯承远的胳膊,他眼中掠过一丝困惑,看着我问:“你怎么了?”
我神情认真地回视着他,一字字道:“不管将来朝中的形势如何发展,我都不希望看到你们二人成为敌人。”
他眼神忽起了凛冽,沉吟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已说过,当他的敌人并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我也不愿意有他这样的敌人。但将来的事很难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眼下突厥这个大患未除,大家还有个同心协力的由头,但等突厥平定之后,恐怕朝中的权利斗争就会逐渐浮上台面,到时候我与他都不得不选边站,他若能与我站在同一阵线,自然是好,但若不能…………”侯承远轻轻叹息着,没有往下说,因为他已没又必要再说下去。
我黯然心伤起来,明白这是大势所趋,我阻止不了。
我松开侯承远的手,又将目光投入天边的那抹殷红中,夕阳渐已落下,天边的血色更浓了。
两人默默坐了良久,他忽然道:“关于你们的安置,宫里已有了决定。”
我脸色沉静,波澜不兴,从梦瑶被诬为突厥奸细,被逼自尽起我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如今心如死灰,更是只觉得麻木。
我心不在焉地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又静了半晌,侯承远才道:“皇上会将你们赐给营中校尉以上的军官,当初将你们安置在南山马场时就已有了这个打算,我还听说……你和雨晴会被赐给李琰。”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我们只不过是皇上用来笼络人心的工具!
“将雨晴赐给李琰?!这怎么可以!那张大哥怎么办?”刚才一时反应不及,并未细作思量,这时方才猛然回过了神。
侯承远忙又道:“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李琰已经拒绝了赏赐,又以张冲累有战功,父亲又为国捐躯为由,求皇上将雨晴赐给张冲,皇上已经同意了。”
我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早已凉透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欣慰,我们姐妹三人之中,总算还有一人是幸运的。
他见我神色缓和了,反而有些纳闷起来,“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归处?”
我略带凄哀道:“我有得选吗?担心有用吗?不过是平添愁绪而已,我在同一段时间被同一个男人放弃了两次,我还能再做什么?难道真要腆着脸去求他娶我吗?我与他之间隔着鲜血,永远不可能了!如今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找个小院子将自己关起来,至于把我赐给谁,我已经无所谓了。”
我朝他笑了笑,又道:“况且不是还有你这根救生浮木吗?你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别人吗?”
“救生浮木?”侯承远的表情一时难以形容,有些哭笑不得,不一会儿,好气又好笑地直摇头,“我真是有点讨厌你的坦白了!你就肯定我一定愿意当你的救生浮木吗?”
“哦?”我浅浅一笑,“这是笔只赚不赔的生意,你难道不想做?我要的不会很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华庭广厦,我一概不要,我也不奢求什么名分,我只要小小一个院子,你若嫌麻烦,连院子我都可以自己置办。”
他脸色骤然阴郁起来,沉声道:“经历了一次挫折,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破罐子了?”
我淡淡瞟了他一眼,叹气道:“你若不想娶,我可以去找别人,没有哪个男人会介意家中多个女人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星目中点点火光飞溅而出,看得出他很生气,可我现在一点也不在乎,我很认真地回视着他,因为我刚才并非说笑。
与他对望了半晌,他忽而爽朗大笑起来,道:“你既然不愿跟着李琰,那飞骑营中就没人会娶你,我看中的女人没人敢跟我争,所以你最后还是得找我。”
我一笑,道:“那你就是愿意娶咯?”
他道:“你道皇上一定会将你赐给我吗?”
我淡淡而笑,“我只是个宫女,又不是公主,你想娶,总会有办法的。”
https://guangyinzhiwai.com/book/25571/1239167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