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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纵横天下数载

明志是个什么意思?

“曾经你觉得报私仇就够了,后来觉得要为了天下公义,对吧。”

“不然如何?天下公义还有不足?还有更大的志向?”

“大有何用?要细致入微,才算有价值。”

天下有我一般经历的人,在芸芸众生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说得不只是幼时就被遗弃这种事,而是之后的灭门之祸之类的一系列的遭遇。是不公义的有恃无恐,才有我现在这般模样。

但还有其他的痛苦呢?

人间疾苦实在是不胜枚举,我没有办法可以一下子全部想出来,说出来。我只是知道一定很多很多,这些罪恶加起来,不知道可以堆满多少个炼狱。

相比之下,我算是幸福多了。起码我现在有一身武艺,不说傲视天下吧,怎么也能胜过九成的人了。不用担心恶霸土匪、流氓混混的欺压,也不用担心在世间生存,没有维持生活的本事。

平凡人比起我来生活安定得多,不用担心随时受到刀兵之祸,生活算是平和的多。不过细细数来,让我像平常人家生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而且我也不会再愿意那样。倘使当时有千人的宗派庇佑,姒莜和孩子哪会由此横祸呢。

已经是后话了,做不得数。

杀了朱祁玉,让朱祁镇重新登基,那样的世界会更好吗?或者说,以后的千秋万世,朝代更迭,能保证世代传檄的,一定是明君吗?那便……如我之前曾对朱祁玉所说的那般吧,统一江湖,监察天下行止。

天若不公,便毁了那天!

“你说的细微,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起码懂的不真切。”

“那你慢慢悟,我先走了。”

一人坐在这里也无甚趣味,思路撞了悬崖,先找师父去解惑吧。

“进来。”

轻轻拍门,师父就准我进去。里面是师父和张果的父亲。先行跪拜,跪师父是应该的,自不用说。张果的父亲,既是与我有恩的长者,也是素未谋面的师伯。

“起来吧,我与你师伯正谈到你呢。”

侍立在师父身边,为两位续上一杯茶,听师父有何调遣。原来我是不会这么恭敬的,现在很多事想不出个结果,也就木然做起自己认为可能正确的事情。

师父和师伯的想法有些不统一。师伯想与师父做亲家,师父替我回绝了。问到我,我也拒绝了。师伯说曾问过张果,张果没有明确表态,只说了“全凭父亲做主”。师伯毕竟是师伯,威压起来,师父也不好抵抗,只好同意。

成亲本是好事,此时却总感觉别扭,除了因为姒莜,还因为,张果是一个我看不透的女人。就比如说,师伯说平素最爱这个女儿,但又在问过我和张果的共同要求下,同意不办婚事。

办婚事,是新婚燕尔们都憧憬的时候。我不同意是因为姒莜,张果不同意又是因为什么呢?不想让张家受到牵连?不想因为找了一个鳏夫而被人笑话?

我怎么想,都觉得不会是因为替我考虑。

就是亲近的人喝了一顿酒就算完了,没有鲜红色的布置,也没有繁文缛节,连张果一起,喝了个一醉方休。就寝的时候,张果到我房间里来,我去了罡鹤的房间去了。

罡鹤磨牙的声音有些大,应该是梦到了家门被屠戮时的景象吧。好在我的呼噜声也挺大,盖过去了,我也听不太清楚。

天刚亮,罡鹤还没醒,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叫醒了熟睡的张果,让她进去一点,给我留一点地方。要是其他人过来叫门,我也好应付。

金城地处西南,常日里都十分干燥。今日反常,枕头湿透了,像是淋在雨中十日八日那样。嗅一嗅,有些咸味。要不是后来管家孙伯来找我,我还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那是张果整夜的泪水。

孙伯来找我,说有要事相商,让我一人前往。这是不应该的,就算与张果成婚,对于孙伯来说,我也算是外人。要是当真有要事,应该去找张柒才对,再不济,去找张果也对,何故来找我呢?

这不像是一个议事的地方,废话,谁会在柴房议事。孙伯偏偏挑了这么一个地方,让我子时前去。我觉得有些奇怪,诓骗张果说去找罡鹤了,背上剑,从容附会。

果不其然,刚进拆房,一把柴刀横在我脖颈之前。卸下我背上的剑,点中我周身几道穴位,才痛斥起我的无耻。

我平日里都避着张果,还不如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还会因为戒备,多留意一下张果的一言一行。孙伯说让我娶张果,是张果本人的意思。夜里我去罡鹤那里睡,枕头上湿尽的,是张果的眼泪。

张果在我面前卸下了伪装,把自己真正的样子露在我的身前,让我惊恐万分,实在是不敢亲近。与孙伯说的,确是委屈。孙伯在张府四十余年,幼时是与张柒一同长起来的。张柒的功夫不逊于师父,孙伯自然也会被传授一些功夫。只是没想到这位着实有毅力,粗浅招式竟然使得如此神奇。

对孙伯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心中顾虑和盘托出。反正孙伯也没有打算伤我,只是敲打敲打,暂且把我放下,命我不得说出今日之事。

正好来了刘康专的飞鸽传书,正好解我的急。

信中说的可不是好事。游成和陈言成被追捕,刘康专早有算计,得已逃脱升天。不巧的是,没有与张柒遇见,又接连遇到几批追捕,这又是刚刚脱身,才得出空来,通了消息。

信中说追捕的是仙阁余党。被朱祁玉收编之后的仙阁,成了一条暗线,独立于属于官府的任何一支武装之外。

豫州。

仙阁剩下的那些人之中,已经没有什么人是我的对手了,我一人前往便可,张果却不这么想,要与我同去。一路上也算是相敬如宾,与她秋毫无犯。

天降大雨。

我和张果到时,已经连降三日。接连暴雨,淹没了许多地方,不少百姓受灾。仙阁众人看雨势太大,便弃刘康专,以及民众于不顾。只留官府在此地,与天抗争。

我们与刘康专相遇之地,距离他在信中所说的地方相隔百里。若是我们晚出发一日,怕也会在同一时间相遇。如果是寻常难民的话,倒也合理。只不过多通天机之人,只求自己安危,不顾黎民百姓,有些……不妥吧。不指望他能救出几人,起码提前通知官府也好啊。

也顾不得责怪他了。

我辈中人,来自市井,超脱市井,可与死在那洪水之中的民众一样,也是人。人怎能没有恻隐之心?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剑法超群,也没有什么作用。我总不能劈开涛涛水波,又能让其不要愈合吧。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搀扶不便者避难,与壮硕之人一起抗起麻袋,堵住洪流。

平凡者也有不平凡之力啊。

洪流一波波袭来,势大力沉,有万夫不挡之势。还硬是被排列紧密的人群,以肉身凡胎死死抵住,不得存进!短短数日,八方英杰齐聚。水还未退尽,百姓却安全了。

自古抗洪的堤坝上就鲜有女人的身影,倒不是她们不愿意,或者是被嫌弃气力弱小。堤上奋战的汉子们都不是不修边幅了,很多都赤裸着身躯,以方便活动。女子来了,怕有一些不便之处。

“他妈的,那儿要漏!”

“哪儿!”

众人异口同声,奔着那处。麻袋不够用了!有一位健硕的,叫上三五人,搬起一块巨石,就往那处去。高强度的救援已经好几天了,谁能有无穷的力气呢?没走几步,就力乏了。我赶紧顶上。

不干不知道,这活儿是真磨人!要光是沉就好了,关键是这石头不平整,硌得骨头都要碎了。谁也没喊出疼,只是一起喊着号子,一步一挪,把那口子堵上了。

累得脱力,也没有什么忌讳,躺在地上就睡去了。

积水退去,众人得以喘息。找了个地方拿水冲洗身子,换上家里婆娘送来的干净衣服,这才看出众人谁是谁。

有官军,有农夫,有绿林,有商贾,各行各业,在这儿集齐了。

共经历过生死的人,最能结起交情。互换了名字,通报了住址,约着以后一起背着家里的婆娘,饮酒作乐。这是这些日子最美好的事情了。原来人与人之间,真的可以不用考虑那些世俗的事。起码在此时,我们都是生死兄弟。商贾与仆从勾肩搭背,官军与绿林称兄道弟。

回到住处,张果做好了几道小菜,迎接我的归来。刘康专面色涨红,堆坐在角落里,怎么叫,都不肯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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