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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亲情

虽然朝夕相处,托儿所的阿姨和小朋友们却让我感到陌生,对于他们,我没有留下任何记忆。我只清晰地记得,每日天色变暗之际,是我最害怕的时刻。每当教室的日光灯在启辉器的驱动下被荧荧点亮时,便又一次宣告着可怕的事实——今晚,爸爸不会来接我回家了!

别的小朋友习惯睡前玩会儿玩具,或者看看小人书。我则喜欢独自站在托儿所的露天院子里,痴痴地望着天空,任由皎白的月光洒在自己身上,一言不发。有时,则偷偷躲在角落里捧着爸爸特意叠给我的折纸玩偶默默流泪,反复摩挲着玩偶上老爸亲笔画下的鬼脸。

即便落泪,我却从不敢哭出声来,否则其他小朋友们会指着我的鼻子喊我“娇气包、爱哭鬼”,甚至还会招来阿姨们的一通数落。我的性格逐渐变得孤僻,不喜欢与他人交流。我必须在那样幼小的年纪里小心翼翼地抑制自己的孤独与痛苦,以免成为他人的笑柄。

心中所有希望,则全部寄托在父亲身上。他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嫌弃和抛弃我的人,他会用宽厚的臂膀给我温暖和安全感。然而,天不遂人愿,一件小事,成为将我彻底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老爸忙完手中的活后恰巧经过托儿所,他原打算顺道将我接回家暂住一晚。阿姨牵着我的小手一路将我领至大门口,她让我猜猜是谁来了,我却只是木讷地摇头。当幼儿园的铁门被缓缓推开,看到老爸出现的那一刻,我竟一时情绪失控,嚎啕大哭起来。奔涌而出的泪水中,交织着太多复杂的情感。激动、高兴、委屈、埋怨、苦楚、娇纵……心中百感交集却无以言表,那一刻,只能通过大声哭喊来肆意宣泄我的情绪。

老爸蹲下来抱起我,轻轻抚摸着我的背部,告诫我不可在此大哭大闹。此情此景,我早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空旷的大门口只留下我撕心裂肺的哭声。也许当天在工作中碰到麻烦,或者遭遇到不公待遇,老爸见我哭闹不止,瞬间失去了耐性。只见他脸色一沉,重重地将我放在地上,并严厉地警告我:如果再哭,就不要我了!

那句看似简单的话却足具威慑力,我生怕被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赖的老爸遗弃,情急之下连忙屏住呼吸,想强行止住哭泣。由于刚经历过异常猛烈的啼哭,幼小的身体无法抵抗胸腔隔膜间歇式的抽搐,我仍不受控地不断抽噎着。终于,老爸的最后一丝耐性在我的啜泣声中被消磨殆尽,还没来得及抓紧他的裤脚,他便转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泪水再一次蒙住了双眼,我硬生生跪倒在地……

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无法留下5岁以前的记忆。对我而言,这件事却变成一辈子的阴影,永远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用一生治愈。”此乃真理。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想象我是如何度过年幼时那段晦涩时光的。渴望有人陪伴,却不知将希望寄于何处。

从那时起,脑海中便总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召唤:我在……我会陪着你……

求求你快来……!我的内心迫切地回应着这样的呼唤。

面对无尽的黑暗和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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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于依靠自己找到了解决之道。在此,则不便赘述。

好容易熬到上小学的年龄,终于可以天天回家了。

那个年代鲜有如今常见的寄宿学校,老爸只得一边努力打工,一边照顾着我的起居。那时的我虽然年幼,却已明白老爸是为了我而四处奔忙着。

老实说,我曾怨恨过父亲对我置之不顾;但随着我逐渐成长,亲历柴米油盐的生活后,我慢慢体会到父亲的不易。

每逢除夕,老爸都会将一套新衣轻轻地放在我的枕边,还不忘在衣兜里偷偷塞好压岁钱,可他却从未给自己添置过新衣。他宁愿在菜市场撤摊的时候捡些没人要的烂菜叶自己凑合,也要保证我每日的营养供给,肉、蛋、奶一样不缺。他从未抱怨过自己辛苦,也未曾炫耀过他对这个家的无私付出。我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这位伟大的父亲心存敬佩之情。

我一直告诫自己,老爸并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他竭尽全力地用自己的辛劳支撑着我们这个二人之家,我应当心存感激,而不是无休止地向他索取。我很庆幸清贫的生活让我很小就懂得自食其力,能深刻理解此番道理。不会像某些社会败类般,将父母的付出看成天经地义,将啃老啃得心安理得。

自打上小学三年级起,我便自己学着洗衣做饭,学做各种家务,希望能为老爸力所能及地分担些生活压力。一个不足灶台高的孩子,却要踩着板凳学会做饭,对我来说,无疑是种巨大的挑战。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有坚定的意志,便没有做不成的事。

日子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过去。渐渐地,我与父亲一起承担起生活重负,二人齐心协力、同甘共苦。

老爸常教导我: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他的坚韧与刚强,为我树立起优秀的榜样。

从小学升入初中,再到考入重点高中的那些年里,老爸依旧常年在外奔波,我们父子二人见少离多。随着年龄的增长,自控力亦逐渐增强。一个人独处感到寂寞时,懂得如何将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时间便会过得飞快,情绪产生波动的次数也在逐渐减少。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18岁那年秋天,我顺利考进西京外国语大学。将大学录取通知书捧回家的那一刻,我看到老爸在一旁暗自抹泪。

在我记忆中,那是老爸第二次落泪。

记得上初中时,有次老爸参加朋友婚宴被灌醉抬了回来。回家后躺在床上涨红了脸,抱着我的头不肯撒手,哽咽着对我说:天赐,爸爸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说罢,泪流满面。虽然人在喝醉之时容易情绪失控而丑态百出,但那时老爸所讲的每个字却都是肺腑之言。那行热泪令我动容,我深刻体会到老爸对我的爱。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搂着他,一直舍不得松开。

然而这一刻的泪水,却是开心的眼泪,并不像老爸第一次落泪时那样苦涩。

我选择的是影视传媒学院表演专业,梦想是当一名演员。我深知一个道理,同校的俊男美女举不胜举,想要出人头地,则必须通过自己的不断努力从本质上提升自己。因此,在专业课研习、演技雕琢和形体塑造上,我都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大学期间,别的同学都会在没课的时候溜出校园逛街、约会,或者在网咖打游戏,又或者在宿舍睡得昏天黑地;我则把业余时间花费在图书馆和健身房里。

平时如果有导师组织兼职表演项目,无论报酬多少,只要与上课时间不冲突,我都会积极参加。这样不仅可以锻炼自己的表演技能,还能增加些收入,以减轻老爸的经济负担。我们这个专业,学费与生活费都会比普通大学生高出一截,好在老爸的生意已有所起色,我和他一同努力勉强可以承担起这笔不菲的开销。

从大三开始,经导师介绍,我带了几个艺考生的家教课,收入较之前提高不少,也减轻了老爸部分经济压力。那年冬天,我用自己挣的钱给老爸买了件羽绒服。从那时起,那件衣服便成为老爸冬日里的着装标配。每年春天气温转暖之时,他都会妥善地将它洗净、叠好,再套上塑料膜,如同珍宝般收纳起来。

毕业后,我选择自主创业,和几位同学合伙开了间广告工作室,目前有着还算满意的收入。近几年老爸的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我们二人的苦日子眼见到了头,生活日渐好转。

不得不说,童年的痛苦经历,给我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有些人可以一人独处而悠然自得,并美其名曰“享受孤独”;而我,却一直渴望着别人的陪伴。然而,性格孤僻的我又不愿主动接近他人,也不愿随意向别人打开心扉;进入社会后,我便如同一个矛盾体般孤立地存在着。

一个人的时光,简直是种煎熬,令我如芒在背。

直到那一天,小玫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是她,改变了我的人生。

不难理解,小玫的出现对我有多么重要。不仅仅因为我们有过肌肤之亲,她的爱与陪伴,在我黑暗的内心点燃了一束希望的光。

本想与小玫就这样一路幸福地走下去,两人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也好让老爸颐养天年。在谈婚论嫁之际,却出现这样让人无法接受的惨剧!

如今,我永远失去了她……

我的人生,彻底跌入谷底,所有希望也随着她的离去一并破灭。也许我是个不受老天眷顾的人,必须承受这些非人的磨难。

看到我现在痛苦颓废的样子,老爸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他内心的苦楚,却未必比我小。

这么多年来,我们早已父子同心;我的悲痛,他一定会感同身受地体会到。

现在的我,却已不知该为他再做些什么……

听我讲完这段冗长的往事,孟警官什么都没说,眼神中带着些许的动容和怜悯。

他起身离开座位,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虽然有着不幸的童年,你却拥有一位难能可贵的好父亲。或许……你还要面对更为残忍的现实……

没等我细品此话暗藏何意,孟警官已转身离去。

空荡的咖啡厅只留下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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