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虎咬咬嘴唇,严肃地说道:“家父在萨尔浒战死,不仅没有赏赐还被降了职位;你们两家因为广宁之战受到牵连,也被莫须有的罪名降了职位。难道你们不想翻案?锦衣卫这是替人背了黑锅,我心里自然不服。”
陈克摘下帽子抹了抹头发,也严肃地说:“胖子,我是傻,可还没傻到和皇上叫板。再说了,萨尔浒大战时,那些建奴来去如风有如神助;广宁之战,因孙得功叛变导致全军溃败,你敢说这其中就没有锦衣卫失职的原因?你拿什么为咱们平反?”
两人争论的焦点,顿时集中到了两次大战时,锦衣卫究竟是否失职的问题上,为此闹得脸红脖子粗,然后齐齐把目光望向了李逸飞。
看着两人咬牙切齿的模样,李逸飞暗暗好笑:明朝平反的冤假错案倒是很多,不过都要等到坟头长草的时候,个别的坟头上都长树了,比如张居正。
“你们俩吵来吵去有啥意思,忘了这里有两个亲历者?怎么不问问他们。”李逸飞说完,冲老爹和陈为栋努努嘴。
陈克右手大拇指潇洒地向后一翘,摇摇头大大咧咧地说:“他们?得了吧。当年的‘锦衣三少’名震京师,听闻在辽东也是屡建奇功。结果我爹现在只知道喝烂酒,李伯父也早没了以前的血性。你们看着我干嘛,我说的是实话…哎呀。”
陈为栋拍拍鞋面,看都不看正趴在地上捂着屁股龇牙咧嘴的儿子。李凤武抬了板凳过来,把酒壶往桌上一放道:“今儿高兴,说吧,想知道当年的什么事情。那些事一直憋在心里难受,和你们说说也许能松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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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我们三人被称为‘锦衣三少’那不是吹的,要不你们的娘亲能看上我们?…在萨尔浒大战之前,咱锦衣亲军已经在辽东布下了无数明岗暗哨,这才有了‘辽东缇骑’图册…刘铤将军手持镔铁剑,斩杀建奴无数,可谓剑锋落处血雨飘散…”
三个小辈夸张的面部表情,充分满足了两个中年大叔的炫耀心理。说起早年缉拿京师悍匪,唾沫能飞到天上去;说起辽东见闻,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说起陆金柱挥刀上阵前,脸上的淡淡笑容,两条汉子哭得像月子里的奶娃…
陈倚潺将烟丝和烟斗拿了过来,自家男人吹牛的时候喜欢抽上一口。李逸飞下意识地掏出小刀将烟丝剁碎,摸出一张草纸裹成了烟卷。点燃后深深一吸,有点辣喉咙头有点晕但还凑合:“爹,后来呢?为啥你们的冤情呈上去后,上面一直没有处理?”
儿子吃烟倒没啥,就是这吃烟的方式很新鲜…李凤武也学着儿子的模样,裹了条烟卷,点燃后试了试,眼睛亮了。嗯,到底是自己的种,就是聪明:“这事啊,说来话长咯。但我们听说,主要还是上面的意见不一致,这事就这么耽搁了。”
堂屋里陷入了沉默,有些话只能说到这里,再说下去就会触犯禁忌,搞不好要被插草标拉到菜市口斩首。李逸飞刚刚重新裹了条烟卷,就被陈为栋蛮横地拿了过去:“你们三个记住,咱锦衣亲军可以被冤枉、被羞辱、被砍脑袋,但不能断了骨头没了坚持丢了念想。”
李凤武抖了抖烟灰说:“你陈叔说得对。锦衣亲军现在遇到了些困难,有的人变了、有的人跑了、还有的人卖了祖宗,但你们不能。皇上的大恩大德,咱三家永世不能忘。否则,我们有何颜面去见先祖?”
李凤武和陈为栋说得慷慨激昂言辞铿锵,陆大虎和陈克听得热血澎湃面泛潮红,眼眶里还有水珠打转,两个妇人早已泪眼滂沱抽泣不止。要是没有旁边这个大煞风景的人,一屋子人免不了面朝皇宫双膝跪地手捂左胸,表明一颗红心永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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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逸飞目光涣散神飞天外:明朝人这种狂热的皇权崇拜,他无法接受但能够理解。这就是‘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自己好像也曾经拥有过这种珍贵的东西…
后世,一遍又一遍地用‘平淡是真’来掩盖自己的不求上进,然后就真的甘于平淡;当理想被现实粉碎成了一地风沙,就寻找无数借口来解释自己的怯弱,之后就成了习惯;在世道的打击下,放弃了坚持丢失了执着,成为一棵随风杨柳自怨自艾。
自己暗暗咒骂着现实的操蛋,却又为了得到所谓的尊严,把道德、情义、理想,变成了获取利益的通行证,然后在别人赞许的眼光中,挽起双臂继续奋力搏杀。在半夜缭绕的烟雾和酒瓶中,看着渐渐油腻猥琐的自己,越来越迷茫。
自己坐视青春,在岁月的泥沼里拼命挣扎最后被慢慢没顶。也分明知道,在那具渐渐丧失活力的躯壳里,心中的火苗一直微弱而顽强的燃烧,随时准备迸发出耀眼夺目的烟火。但自己始终没有勇气,用颤抖的双手再次点燃火苗,那怕就一次。
明朝人近乎顽固的执着和坚持,让李逸飞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们看似迂腐的信仰,正是华夏五千年文明璀璨的根源,是这个民族一次又一次涅槃重生的基石。
是继续如蝼蚁般苟活,只为了躲避历史车轮的碾压;还是鼓起勇气再次点燃心中火苗,那怕只是将这黑暗的世界照亮一瞬…
“咣”,李逸飞一脑袋撞在了桌上,从无限意淫的快感中回到了现实,真特么疼。
陈倚潺给了儿子一巴掌,双手叉腰地怒吼道:“又在瞎想什么呢?快去厨房洗菜,老娘还等着做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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