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接过蒋随递上的平板,点亮屏幕,静坐翻看文章,关于段灼的童年部分,他瞧着心疼,眉心不自觉地揪起来。
自打段灼入队以来,他们时常会碰面,开会时,段灼总爱坐在角落的位置,不是为了偷玩手机,也不是和队友聊天,好像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能够带给他安全感。
内向寡言、低调踏实是他对段灼的第一印象。
看完资料,倒是理解这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孤僻的性格。
“网友说的那个房子,其实是我们学校的教练帮忙租的,”蒋随指着屏幕上的转账记录说,“上面的这些信息是我昨晚让王教练整理了发给我的,段灼陆陆续续地在还,包括医药费也是。”
王主任布满沧桑的手指滑过屏幕:“他父亲去年年初才出狱?”
“嗯。”
“那也就是说,段灼对他父亲的记忆也就停留在上小学的时候,之后就没有一起生活过了?”
“对。”
王主任轻轻叹了声,没说什么。
蒋随能从他的目光里读到一丝怜悯,不知道是不是在想着如何挽救这个局面,于是继续说:“在您看来,他或许很傻,因为我当时也是这么感觉的,甚至想让他少管段叔叔的事情,不要引火上身,但后来我站到了他的角度就能够理解了,他其实特别渴望当一个正常家庭的小孩,在他眼中,段志宏不是罪犯,是父亲,他对一个从小疼爱他的人是没有敌意的,也没有像我们一样的防备心。”
“作为一个儿子,想办法给出狱的父亲找工作,为他治病,给他希望,让他的生活重回正轨,我觉得这挺正常的。”
在聊天记录里,有一句是段灼对蒋随说的。
【没办法,如果我不帮他,就没有人帮他了,我总不能看着他再走老路子吧。】
这样的表达已经足够证明段灼的立场。
“这小孩挺有责任感的。”王主任评价道。
蒋随点点头,这也是他看中段灼的地方。
“其实他说他曾经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给段叔叔治病,因为那代价太大了,但最后还是选择帮这一把。尽管如此,有些时刻,他还是会因为当初那点小小的犹豫而感到愧疚,觉得自己并不是很称职的儿子。他就是这么一个纯粹简单又善良的人,根本不像网友推测的那样可怕。”
王主任的一只手支着腮帮:“我明白了。”
说完,他看向旁边一位有着一对粗眉的领导问:“你觉得怎么处置比较好?”
男人顿了顿,像是认真思考一番说:“我也相信我们运动员在原则问题上是不会犯错的,不过这次的舆论影响力确实是大,我和书记考虑的是他本身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重创。”
“你想啊,现在人人都知道他的父亲犯过毒也坐过牢,他身上就有这样一个标签在的。赢了,这件事情的讨论度又上来,输了的话,大家反而回去攻击运动员本身,这个打击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所以我的意思是再稍微等等,他还很年轻啊,才十七岁,没上过亚洲级别的大赛,心理承受能力不知道怎么样。”
王主任叹了一声,手指滑到前额,在太阳穴的位置反复揉搓,神情有些疲惫。
“你说的这个也是一个问题。”
蒋随看着他们,就好像看着一座来回摇摆的天平,心里急得发慌。
他的身体贴在桌沿,像主任倾斜过去,直接且笃定道:“相信我,他没有那么脆弱,只要您给他机会,让他去,他就一定可以调整好心态。”
“相反的,如果这次不让他去,他反而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这种自我怀疑其实是很可怕,会引起连锁反应,让他的自信心大打折扣。”
王主任微微点了点头,表达了他的认可,蒋随看见了希望的曙光,拳头不自觉握紧了些。
“所以我恳请您……”他想说,把属于段灼的机会还给他,但这样似乎有些冒犯到眼前这个人,迟疑了一瞬,改口说,“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他是真的很优秀,也很努力。”
楼下田径场上,刚跑完五公里的段灼和队里的几个师兄师姐坐在一起休息。教练递给他一瓶功能饮料和巧克力,段灼拧开盖子,三口就干完了,开始吃巧克力。
“今天有胃口了?”教练坐在他身旁,微微一笑,“看来昨晚上来的那个小朋友给你做了不少思想工作啊。”
段灼的胃口还是一般,但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他难过的时候,蒋随会比他更难受,所以他不能让自己生病。
为了那些毫不相干的网友,糟蹋自己的身体是不对的。
“他跟我说,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不用去在意网上的留言,也不该被他们打乱生活节奏。”
“他说的很对啊,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贺光华的年纪比段灼大了三轮都不止,平时在和段灼独处时,都以爷爷的身份自居,除了训练外,也十分关心段灼的心理状态。
他轻轻拍了拍段灼的后背,安抚般说道:“人这一辈子走的都不是平地,每个人在不同阶段都会遇到难以跨越的高山,但它们并不是阻碍,登上去后,你会发现,原来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段灼点点头:“放心吧,就算这回参加不了比赛,我也不会放弃的……”
他说到一半,抬头,看见有道消瘦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王主任远远地朝贺教练招招手,把人叫走了。
当天下午一点,泳协的官微发布了一篇名为《段灼的人生并不复杂》的文章来回应之前的热搜。
文章是林嘉文熬夜写出来的那篇,洋洋洒洒近六千字,从段灼的童年经历讲到突破性的成绩,内容全都有图片作为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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