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到了三月初六。
这些天,韩英姿已经用暗香匕首撬开了澹台明灭的纳戒,清点完了这头肥羊的遗物:飞剑三尺水、隐身斗篷、更多的丹药。
但纳戒里没有真钱。
当时韩英姿用身神击败澹台明灭,他本以为是自己本人在二十里外,无法感应澹台的真钱。如今看来,是西河会的九老担心门下弟子遭到暗算,人钱两失。九老不到最后一刻,是不颁发给他们真钱的。
小小的失望之后,韩英姿在黑羊皮本上默写了一幅天下列国舆图,比着舆图,计算去道行试炼的盘缠钱:
每个月墨子会的例钱、韩英姿另接的私活、大头都偿还了韩坊欠债的利息。
他积攒下的余钱,再加上给孟青面做赝钱得的五千两酬金、夺钱任务的一千两赏金、还有沈霜雪给的二百两药钱,总计万两银子。
要参加道门试炼,先得去道门的本山太一山探听风声。太一山在齐、鲁、宋、魏四国之间,是东方最高和最神圣的大山。
魏国是韩英姿的母国、天下最富强的国家;齐国是可以抗衡魏国的大国,水师强大,商贸发达。鲁、宋虽然是两个小国,但鲁国是儒门的大本营,宋国的铁城是墨子会的总舵,在天下也是举足轻重。太一山横在四国之间,四国忌惮道门的威德,百年来未尝有过战争。
太一山只是去道门试炼的第一站,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绝地、凶地等他。更何况,独自在外,车马食宿、交结朋友都是开销,万两银子也嫌紧张。如果道门试炼失利,回乡的盘缠怕都不够。
韩英姿盘算,自己就以去宋国的总舵访学手艺的名义,向大梁分舵申领一笔旅费,可以节省不小费用。在今年八月,道门试炼就会揭出分晓,就算试炼失利,总有宋国总舵这个落脚点。
每年韩坊债务的利息依旧要还。天下没有赖账的神仙,韩英姿也不想做赖账的道士。韩英姿梦想,十年之内,他一定要连本带利一道还清。入了道门,他就把自己内门弟子的度牒抵押给货殖家放贷。那是普天下最有信用的文书,和列国君主的脸皮一样厚。
一只纸折成的巴掌小鹤在啄玻璃窗。
韩英姿心里一酥,拆开熟悉的纸鹤。孟獠牙的字和孟青面同中有异:青面的字总有烟霞万丈,收拾不住,要放射出来;獠牙却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纸鹤里,小孟姑娘约韩英姿黄昏时在陈桥码头相见。她有鲤舟,可载韩英姿同舟而渡。
鬼市其实在大梁城外,汴水的一处隐秘河洲上,从一更天开到次日日出方散,并没有店家可宿。有了船就免去风餐露宿,小孟姑娘是懂行的。
韩英姿看日头已斜,他要早一步去码头,不能让女孩子候着。
身神没了黑火灵石,毫无生气地歪着。韩英姿想了下,仍然将身神塞入了自己的纳戒。
至于赝钱,他没有魏峥嵘那样的无数党羽可以藏钱,只好在外出时贴身带着。澹台明灭既然尸骨无存,西河会能有什么法子查到自己头上?在鬼市撞到西河会炼气士的可能并不太大。
这一番,韩英姿披上了澹台明灭的隐身斗篷,几个月来第一次从韩坊前门的高墙翻了出去。
前门的甜水市依旧是那十九个讨债人雇的打手,分成四股,皆是豹子般精壮。四股人各有一个领头的,俱是浑身刺青,熊腰虎背,拳头钵儿大的金链子大哥。四位大哥懒洋洋围坐在甜水市中央一张麻将桌前手谈,小弟们替大哥捧着砍刀。每位大哥各拥两位风月场上的姑娘,她们持着琉璃酒盏,喂大哥酒吃。
隐身的韩英姿摇了摇头,大咧咧地走过各位大哥的酒桌,顺走几样秀色小菜当宵夜,然后健步如飞。他身后传来大哥小弟们不可思议的叫嚷,声音越来越小。
韩英姿遛跶到了大梁城东门外的陈桥码头,坐在杨柳堤岸上看了会千帆来去。
斜阳中,一叶鲤舟荡入了河湾。这小舟是大锦鲤船首,无人驾驭,两舷各有三桨,排开碧波。韩英姿的心砰然一动,两钱相印,小孟姑娘的模样跃上他的心头。
“韩君真是谨慎。”小孟姑娘的声音从鲤舟里传来。
韩英姿应道,“我们怀有重宝,不比往日,总是小心点好。”
他轻轻跃入鲤舟的船舱,将隐身斗篷揭下来,显出自己的面目。
小孟姑娘还是戴着眼镜,天仙容仪遮去了七分。
韩英姿从纳戒里取出二张画皮,一张冰幂的画皮自己戴上,一张赵钱孙的画皮递给小孟姑娘,叮嘱小孟道,
“鬼市龙蛇混杂,我们不要以自己面目示人。”
既然成了互相帮助的同考,韩英姿愿意向小孟姑娘分享自己的法器。
小孟望着摇身变成妩媚女子、嗲声嗲语的韩英姿,不由笑了。她自己也戴上赵钱孙的画皮试了试,又换下来,“等到了鬼市再易容不迟。”
韩英姿也随她换下画皮,又从纳戒取出顺来的宵夜,有白鱼细面,又有荷叶包鸡。
小孟鼓掌,“我也带了好酒。”她从纳戒取出一枚酒葫芦,斟满了两口鸡缸杯盏。那酒在杯盏中碧波粼粼,仿佛有星光涌动湖泊似的。韩英姿单嗅了嗅味道,便觉得四肢百骸道不尽的舒泰。
“这酒是道门流传的长生酒,是金丹道士采摘星星燃尽后的余辉酿成。我敬韩君一盏,祝你早日飞升遐举,与日月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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