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他的心里,就装满了女孩的一颦一笑……
或许女孩和少年一样,也在某个瞬间,暗自下了决心,要默默守着一个不可言说的约定,等待时机。或许,这只是少年的一厢情愿……
他们坦荡又小心地“相亲相近”,默契地哼着“朦胧的高歌”,微妙而模糊地牵扯着,教室后的黑板报见证了这如梭的三年……
“你想过以后去哪儿吗,江枫?”
临近毕业前的一个夜晚,自习课后回家的路上,女孩抱着几本书册,扭头询问身边的少年。
“我……”
少年轻轻地看了看她,远处,街角的信号灯赤亮地闪烁着,恍如此时他犹豫的内心:
“想过……但还不确定……”
他不能告诉女孩,他其实是潜藏在凡人世界里的巫族的后代,同其他族人一样,参与掌控并维护凡世的运行规则;也不能告诉她,他们即将面临的毕业,于他而言,不仅意味着普通人的阶段性选择,更重要的,是他作为一名刚刚成年的巫族人,对未来不同巫职的主修方向的选择。
他内心是倾向于留在莺城,潜心研学“巫医”领域的术法奥妙,可一生都站在驱魔事业前端的奶奶,则希望能薪火相传,想让他专攻“驱魔”领域,到柚州去学习深造,那里,有更完备的驱魔训练系统。
“也是呢……现在说这个,好像还早了点……”
女孩见他踟蹰不前的样子,就没再追问,只是看似平静地笑了笑说:
“……毕竟,也不是想去哪儿,到时候就一定能到那儿去的,是吧?”
“你想去哪儿呢?”
少年满心在意地问女孩。
女孩一时没有回答,明澈的目光有些凝滞,又忽闪着辗转向怀间,书册中夹着的那本集题本上,一脸犹豫的模样。
街对面的信号灯跳转成了绿色,可此时他们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依然停留在路口这边等候。
“怎么啦……顾晓幸?”
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
“以你的实力,考个莺城大学的王牌专业十拿九稳吧,你……没考虑留在莺城么?”
“你考虑过么?”
女孩突然问。
“嗯?”
她的反问竟另少年有些动心,就像听到了他想听的“弦外之音”。
“我是说……”
女孩忽闪的眸子又垂向一侧,难以捕捉到此时她眼里的神采:
“……我是说……你也可以考虑读莺城大学嘛,只要正常发挥,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嗯,我有考虑过……”
少年轻声说。
女孩脸上似乎晃过了一丝喜悦,可只是短暂的一瞬,仿如划过的流星:
“那你现在……考虑出结果了吗?”
她乌溜溜的眸子又瞧望着他。
少年看着她黑色琉璃珠般的杏仁眼睛,明澈透亮的光泽底下深不见底,好像此时,有个声音在暗暗引诱着他,鼓舞着他勇敢地,拨响那声“弦外之音”。可是……等等……
他还需要再等等……
他要等到那些漂浮不定的因素都敲定下来,郑重地告诉奶奶,他的心之所向,以及对将来的打算,然后再告诉女孩,告诉她……那份缱绻了他心中三年的告白……
“明天,顾晓幸,明天午后,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少年饶有信心地说。
女孩的眸光凝了凝,迷离一息,然后又扑扇着长睫,飘飘忽忽地转过了身去,微微抿笑的侧脸泛映着街角的红光:
“什么嘛……你说得好像很正式的样子……”
她含羞的目光不经意间又瞥向了怀里的集题本上,好像里面真藏有一个亟待揭晓的秘密……
那天晚上,他们好像都忽略了时间,不知经过了几轮信号灯的跳转,才一如往日地,继续走过这最后一个同行的路口……
第二天,在少年鼓足了所有勇气,即将履行昨晚的“约定”时,怎料,老天爷竟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如同五雷轰顶!刹那间,他的世界仿佛都倾塌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祖母,一位身经百战、卓尔不群的驱魔师,竟会在一场常规的驱魔试炼中发生了意外!
这是一场变故,恍然间,他不仅失去了世上唯一的至亲,更是失去了人生路上,无可替代的引路人!
他的祖母,似乎早在创立驱魔试炼场项目的那一刻起,就预知了自己面临的风险。她竟提前为自己立下了遗嘱,并义无反顾地,终究还是献身给了那项“伟大的事业”中!这令少年颇受震撼!
那天,当奶奶的遗嘱摆在他面前时,当那些字里行间里的苦口婆心,呈现眼帘,触动他心弦时,他悲痛之余,也终于明白:驱魔师们计议长远,存在于这“太平盛世”里的意义,理解了他们未雨绸缪,在这“光明世界”的背后,负重前行、屹立前端的意义!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选择,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学会承担起那份责任。最终,他下定决心,要秉承奶奶的遗志,继承她的遗愿。
然而这也意味着,他必须做一些艰难的取舍,因为驱魔师不同于巫医、精炼师等其他巫职,这是一条充满艰险、荆棘的道路,风险系数高,且时常需要冲锋陷阵,直面不守规则的魑魅魍魉。在这样的情况下,少年觉得自己已无法许给女孩一个应有的未来。
因此,那个缱绻在他心中三年的告白,终究是没能对女孩说出口;那片像小苗林一样,已生长得郁郁葱葱的情意,终是被他忍痛埋进了角落里!
一个稀松平常的决定,也足以改变人的一生。
“魔族不灭,世间难有真正的安宁……”
“凡人只能与我们一时相伴,他们的路程太短,而你我的道路漫长且艰辛。如果真的关心他们,那就不要过多干涉他们的生活,守护好这个世界便好……”
这些话入耳走心,像一剂苦口的良药,也像崭新的指明灯……
“江枫,节哀顺变吧……”
“你还有我们呢……别太难过了……”
“振作起来,江枫!”
不同的声音萦绕包裹,汇成一团灰白的线球,从中抽出一丝,那是唯一彩色的,经久不忘的身影:
“江枫,你还好么?这几天你没来学校,我……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不会有事儿的……放心吧,顾晓幸。”
他小心翼翼地割锯掉心底的软羽,而她浑然不知地站在楼下,撑着洋红色的伞,一如往日地怀揣着几本题册,亭亭玉立在风雨里。
“我知道你家里的事让你很难过,如果你需要帮助,我……随时都在这里。”
“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加油备考吧,顾晓幸。”
他的回应竟让她莫名地有些空落。
“其实我来……是想……”
她顿了一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题册:
“……是想给你……我的……”
眼中辗转着犹豫与羞涩:
“……我的——”
“——你的什么?”
“我……”
她抿了抿淡红的唇,纤指不由地攥紧了伞柄:
“我的……集……”
嗫嚅的话语终是没了音……
她好像还在纠结着什么,反复酝酿着勇气,起起落落,可最终还是沉没了下去:
“……那天中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江枫?”
她抬起亮晶晶的眸子,转而问他,微红的脸颊像桃瓣。
突如其来的疑问戳开了少年小心掩抑的情感,直击心底。他不敢再坦然直视她的眼睛。
“哦……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打算去柚州了。”
他竭力轻描淡写地回答。
“柚州?可是柚州好像……没有什么知名的学校……”
她单纯地理解着他的话。
“我去那边,不单是因为上大学的事儿……我可能会在那边待很久……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他假装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说什么?不再回来了?”
女孩惊异。
“嗯……差不多吧。”
他轻轻地看着别处说。
“可是,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你明明能,明明可以和我一起考莺城大学!然后……一起留在……”
她的反应有些过激。
“或许是因为……那边对我来说更重要吧。”
他希望能立即终止这挠心的话题。
“去柚州对你来说更重要?”
默然一息。
“嗯,是。”
他迫使自己点了头。
女孩的神情十分复杂。她困惑、不解、诧异,似乎还有对某件事情的不确定,不敢相信,也难以接受。她好像在默默地消化着什么,独自委屈地咀嚼着,承受着什么。
“……你那天……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她像是抓着最后一丝“线缕”不放,异常平静地问。
“嗯,是。”
他再次对她撒了谎。
凌乱的风裹挟着瓢泼的雨,噼里啪啦拍打在女孩的伞面上,也胡乱沾湿了她的校服裙。
她仿佛是挨了一道闷棍,莹润的眸光灼灼发亮,脸颊通红,像是有什么事憋屈在心里很难过,又像是觉得什么很可笑。她扬了扬唇角,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或许你是对的……或许,我们都该出去看看……多好的机会呀,‘家门口’的东西总归是差点儿意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是不是,江枫?”
她用温和的语气说着这些话,而他心里却针扎般地刺痛。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不知道有关系么?”
“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顾晓幸,其实我……”
他欲言又止。心底的话满满当当起伏汹涌,可最好的方式,就是只字不提。
女孩亮闪闪的眸子跳动着:
“不就是读个书择个校,顺道换个新鲜地儿嘛……多大点事儿?你不必跟我解释你的心路历程……真的,大可不必。”
她莹润的眸光像锐利的冰晶,嘴角却还挂着清甜温和的弧度:
“……祝你顺利吧,江枫。”
她说着不轻不重的话,可他心里早已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
急骤的风雨掀舞着女孩的长发、衣袖,逐渐失控,开始肆意吹卷起她的裙裾,她腾出手想要抚平裙摆,霎时,怀里的题册竟统统“哗啦”掉进了积水中!
溅起的水花弄脏了她的腿袜,可她一时无暇顾及,只呆愣原地,哑然无助地瞪着地面上,那本原先夹藏在题册中,同样也掉进水里的集题本上!足足愣了两秒!
女孩鲜见的慌乱失措!恍惚间,她蹲下身,伞歪一边,双手像捧起珍贵的礼物碎片一样,颤抖着捧起地上的集题本,无比揪心地翻开了浸湿的页面。
这时,少年的雨伞为她遮挡过来,可她又“啪”地合上页面,生怕被他瞧见似的,混乱的雨珠滑过了她赤红的脸颊。
她像是很崩溃,眼眶通红地躲闪着他的目光:
“我……我自己来……”
女孩哽咽着,快速拾掇起地上的题册,然后像落水的小猫一样,起身凌乱地跑开了,失落的身影消失在了风雨里……
那天,少年望着她消失的地方,独自站了很久,很久,大雨磅礴……
后来,女孩如愿考上了莺城大学。可她并没有选择这所学校,而是去了另一座城市,上了另一所知名的大学——烊城大学。
这确实出乎少年的意料,他没有想到,世界那么大,可她偏偏会选择去那座相对“混乱”的邻城。凡人只知道烊城繁荣璀璨、四通八达,殊不知那里的阴诡之气也最是适宜魔物滋长。即使巫族的核心首脑常驻那里,异界大体上也还算言而有信,遵守“和平约定”,可那片地带,总归是事端高发地。
甚至,江枫有时会想,如果顾晓幸没有选择烊城,没有在这里遇到那些阴差阳错的事,致使灵力觉醒。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平平稳稳地渡过这一生?
那么,他又是希望她能如此,还是不希望呢?再鲜明的立场和信仰,也模糊不了他最初的本心……
所以,他撕扯着那颗本心,将它撕裂、撕碎,只能留下“应当留下”的那一部分,哪怕伤口触目惊心……
“大功告成!这锁罗巫鼓能同时困住上百个老魔物,要用来镇压住她一个小魔物,绰绰有余了。”
“到时候,我们只需依照这法谱上的步骤,就能把血青石淬炼出来了……哈!真希望那天能早些到来,我们就不用像今天这样,挨了阴招还得憋着了。”
刺耳的声音打散了回忆的浮影,江枫离开独立空间,谨慎地戴上巫符面具,返回炼造场时,正巧撞见两个炼器师从左侧的隔间里走出来,手里握着一卷特殊材质制成的淬炼法谱,满面红光地交谈着。
“这么巧,江领队!”
他们通过他熟悉的符印标志认出了他,挥手跟他打招呼。
江枫瞥见他们身后,半掩的隔间里,摆放着一个巨型法器,形似盆鼓。鼓身两米来高,黑色漆底,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银色巫文,鼓面宽阔,一眼看不完。
“你们这是要回基地吗?”
他看似随意地问,目光扫过之处,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异样。
“是呀……”
左边那个浓眉大眼的炼器师爽朗地说:
“咱们这不是把法谱研制成了嘛,所以——怎么了,江领队?”
江枫突然示意他别说话,接着——“嗖!”
只见他以迅雷之势,扔出了一道显形光咒打向对面!
“啾!”
忽然,一缕青烟从那两个炼器师的后脑勺处袅袅升出,随之又消散了去。与此同时,那丝细微的异样气息,也随之消失了。
“发生什么事了啊,江领队?”
两个炼器师都一脸懵怔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云里雾里的模样。
而此时江枫的目光已变得冰冷机警,面具下的表情十分严肃道:
“赶紧知会上头,我们得立马封锁这里,疑似魔物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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