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子曾言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顾谨修虽说是个无甚功名的穷书生,想来浩然正气还是在圣人书籍中汲取了几分。
一语既出,惊的燕猎户和顾轩都不可思议望向他。
怎么猛的就支楞起来了,这是先前那个言同百舌,胆若鼷鼠的穷酸书生吗?
众伥鬼也被吓得不轻,一时间连那如丧考妣的哀嚎声都停了下来,仰面齐齐瞧向崖顶。
此时半轮弦月已经升至崖后,清冷月华自头顶铺泄而下,高处的三人借着月光才发现这些怅鬼大都面容恐怖,死相狰狞。
只见那禅僧露出一张被虎妖舔食掉大半的烂脸,漫天蝇虫在口中来回飞窜,将仅剩的一只眼珠也给挤出了眼眶带着神经挂在鼻子旁。
持幡的道人则是多半截肠子耷在地上,行走时不小心框住一个扎着牛角小辫,腔腹都被掏的透亮发空的小女孩。
那道人却是满不在乎,俯身拾起肠子一节一节往塞进腔腹,好似全然看不到地上的小女孩一样。
不多时,羊角辫小女孩半截身子就被他攮进了肚皮。
只剩两条小腿漏在外扑腾挣扎,连带着道人伤口越扯越大,直至将他分成了上下两截后轰然倒地。
那小女孩才扭着两节小腿从肠节中脱困,旋即又钻进道人腔腹翻出一副心肝给自己装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以手托着那副不大合身的脏器站起身来。
身后群鬼也跟着她齐刷刷转头看向顾谨修。
有个干瘦的老妪许是转的太猛,肩上头颅哐当跌落在地,她摸索着按了半天拧不回原位,索性将头颅单手夹在腰间,咧着嘴和身子一同瞧向崖顶。
狠戾。
阴鸷。
贪婪。
羊角辫女孩瞧中了他的心肝,禅僧盯住了他的头颅,只余半截身子的持幡道人翻身而起看向他的下肢。
这群伥鬼传达出的情绪不约而同,竟是想将他当场分尸,用以修补它们那破破烂烂的躯壳。
顾谨修打了个冷颤,好似有一盆凉水顺脊梁浇了下来,寒意慢慢渗进他周身每一寸肌肤。
先前硬挤出的几分胆气顿时烟消云散,随着冷汗悉数排出了体外。
双腿也像是灌进了铅水,他艰难的转动身躯,看向身后窝棚处。
“道士救我…”
燕猎户已经解下了身后金镞张弓搭箭,可惊恐导致双臂颤颤巍巍失了大半气力,瞧着已然是无法保持箭簇稳定。
他此刻真想把顾谨修这个虎逼给一脚踹下山崖。
你没事干招这群枉死鬼做甚,这不老太太吃砒霜,自己活够了还要坑人嘛!
两人正杵在崖上祈祷这群伥鬼没那飞天遁地的本事,突然间经诵声如雷贯耳骤起,穿破林障响彻山崖。
原是顾轩不知何时已经摸至崖下。
只见他掏出那几根燃了小半截的旃檀香,一手掐诀就着符纸点燃,口诵法经念念有词:
“天道煌煌,地道彰彰,魅蜮鬼众,尽食尽飨,听吾敕令,以御不祥……”
顾轩根据元景真人留下的经书猜测,自己师从的道统应是脱胎于《太微二十四神回元经》。
当属上清一脉分支,修的是那静魂安形,存思身神的玄妙道法。
该派认为人之结胎成形生神,身体上中下三部各有八景,共心眼吼鼻等二十四位身神镇守。
他手中这几根旃檀香虽不是那号称‘贵于阎浮提金,一切众生莫不愿得’的二十八味栴檀。
却也是以上等的犀角混合五种檀香为基料制成,对伥鬼这类只能飨食香火的存在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此刻就是想尝试以召敕心神焕阳昌的神符,配合六味旃檀香来唤醒这些游魂的本我意识。
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的法子。
眼下群鬼已然闻到了活人生气,外加先前被顾谨修一番言语激怒后更是变得凶恶无比。
压根不是他个一法力微薄的野修道人所能诛灭,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那便宜师傅留下的道术能够靠谱。
…………
没了虎妖主子的操控,死相尽显的一众怅鬼很快就摇摇晃晃逼近了崖下。
顾谨修和燕猎户当真是八辈子都没遇到过这般惊悚的场面,一时间心跳闷如擂鼓,简直快要直直跳出了腔子而去。
崖下的顾轩也没能好到哪去,白毛冷汗自额头不停渗出,好似黏了层糊人眼睛的狗皮膏药。
他自己虽有道法持身可以得脱,可崖上顾谨修和那燕猎户多半会被这群浑浑噩噩的恶鬼给蚕食殆尽。
正心底挣扎逃或不逃间,顾谨修那个愣头青突然从崖顶窜将下,径直挡在他的身前。
这个身着高装巾子,背负挡雨书篼的读书人许是在至圣先师那里借了三分胆气,竟指着近在咫尺的一众恶鬼开始破口大骂。
“圣人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你们这群惨死虎齿的腌臜东西,我几人今为汝等报仇血恨,你们不思报恩犹敢围猎,难不成做了屈死鬼物还是这般不晓道理?”
顾谨修骂的倒是愤慨昴扬,身前伥鬼却是罔若未闻。
许是至圣先师瞧见自家这个弟子勇气可嘉,就在那鬼禅僧指尖探向他肚皮的一刹那。
林间瘴气激散,忽有山风骤起于青萍之末,俄而席卷崖下草地,将丝丝缕缕的旃香尽数送入了众鬼鼻喉。
禅僧探出的双手猛然停了下来,羊角辫小女孩扶着的心肝哐哧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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