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项身体数据都显示为健康,血压,心律方面……对,脑部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这是说明……就目前医学标准来说情况十分良好,没有其他问题……”
公寓间的门口,一名头发斑白,上了年纪的医生正轻声与书单一交谈着,老人戴着眼镜,白大褂烫整熨平得没有分毫褶皱,言语神态温厚而从容,看着就不像坐在门诊那种平平无奇的主治。
据说是哪个名字印在教材上的权威教授……
顾明侑还是在原来沙发的位置,瞧着那边,虽然听不太清,但也知道是在讨论自己的“病情”。
他心情有些忐忑。
这份担忧的心情不只来源于自己“究竟如何”,“还能画小黄油吗”的疑问,另外带来的,还有周身那一群群忙碌调试,全程只为他一人服务的医护、黑衣人员。
渴了有人倒水,躺下有人垫枕头,想要纸巾擦一擦,立刻就有人给他拿到手上,还顺便问道是否需要帮忙擦。
最终知耻心使顾明侑放弃了让女护士帮忙的念头。
然而这样的规格待遇同样具备着压力,顾明侑渐渐无法将之当作一个玩笑,或是其他可用于逃避的想法来看待,医生很认真地询问每一个问题,护士仔细地对照表格的每一个数字……大家都在努力地做某件事,这让前不久也普通地坐在某个办公桌前努力干一件小事的顾明侑同生触动,他变得安静起来。
他见识到了自己身上变化的“意义”,思考着他们为什么这样做,顾部长,大校……
几个小时下来,检查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医务团队静静地撤离,不知隶属什么部门的黑衣人也跟着将仪器搬走。
来时什么样,去时也是什么样,出神看了会自己的家在陆续间又恢复了原貌,顾明侑吸口气,摘下臂弯的止血球扔进垃圾桶。
“……大体情况便是这样。”年老医生讲明完毕,并不多做逗留,瞥了眼默默坐在里头的顾明侑,向书单一点了点头,与队伍一起离开。
刚一旁陪同的两位联军分调员很有眼力见,知道后面自己不适合再呆着,也早早告辞和大部队下楼了。
房间转眼就冷清如初。
“这就结束了吗?”顾明侑轻咳声,问道,“我感觉和体检也没差多少。”
是没差多少,顶多就是项目多一点,看着复杂一点,然后是医生们围着他做检查,而不是学校或单位体检时他们围着医生…对吧。
“当然不是。”一下午同样没闲着的书单一捏着一堆报告,坐回顾明侑面前,“很多重要的部分…也就是需要大型设备的,你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已经在一家私人诊所完成了。”
顾明侑一愣,昨晚就开始了?他张了下口,算了,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拉去拍了各种照什么的……暂时原谅你们。
事到如今,见证到对方整出来的这般阵仗,他愈发感到渺小和压力。
“不过放心,检查显示一切良好。至于脑部失忆这块,本就没法解决,牵扯到‘那个’就更束手无策了……总之,算是好消息了吧。”书单一揉揉太阳穴,松气似的说道,嘴巴鼓起了一点,莫名增添可爱。
“嗯。”
顾明侑客气式地附和一下,反正不懂。
分拣照片传真,书单一提笔写写画画,把检查报告整理,装袋,这可都是重要信息,忙了一通,她发觉到面前的男人很安静。
低着头,怔怔不语,一副怀疑人生。
书单微不可察地咬了咬下唇,她明白对方还处于接受现实的冲突之中。
但是生活不会给人留下喘息的,不论对于哪种日子,不论对于多么不一样的人们,一分一秒的流逝从不怜悯。
一沓纸被放在了桌上,移到顾明侑面前。
“顾部长,这是你的部分档案和履历,紧急调过来的,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之前所谓的证明只是维稳,这才是干货。
“上级已经了解了你的特殊情况,但除了代而表达遗憾,还有,对您所曾做过的事业给予崇高的敬意。”
“……”顾明侑眼睛动了动,不是很理解地抬起头。
“这是您英勇战斗,带领部下所带来的牺牲,是自终末战争以来从未退缩地守卫蓝星,奋战至今的不可磨灭的功绩,我谨代表联军将士致以问候。”
“喂……”顾明侑听着对方突然严肃起来的话语,难以找出符合氛围的回答来,像是陷进棉花里他,到处着不上力。
忽然而至的表彰使他无所适从。
书单一属于文职人员,“这也是我个人的观点。”这位处事专业带点冷酷风,背地却有着温柔的一面,而就是这样一位漂亮大姐姐眉毛弯了弯,恰似狡黠地笑,对他标准地敬了一个军礼。
“啊,哦……”顾明侑慌忙了下,后来只能不自然地扯起嘴角,平乏的社会,戴上面具为生的公司职场,繁忙的地铁,同事来往匆匆,顾明侑在这几年来,是没有面对眼下情境的经验的,没学习过,也不需要。
他不仅是不习惯面对这种仪式,也是因为,从中感受到了一股纯粹无暇的信念意志。
他到了成人的世界,却未必到全过大人的世界,要不是书单一最后有意地小调皮,或许他会更觉得尴尬。
“我们也希望,你可以尽快接受这一切,正视自身。”
“……”从心底来说,那些洋溢的赞美之词,所受到他人的敬礼,依旧很难产生认同感,那些对于顾大校来说也许是正常的,可顾明侑真的无法哗啦一下欢天喜地置身过来,他没有参过军,就像在听着一段无关于他的话,顾明侑避开了目光。
但是,他的心所感受到的情感,是真实的。
“尽,量吧……”
他手伸向了桌前的纸。
书单一眼里笑起来。
接着,顾明侑了档案,这个在名为蓝星的看似别无二致的星球下,他变化的人生。
而在翻看这份绝对保密的文档前,其实,顾明侑已经在半天里不断地“被铺垫”。
身体检查时,有需要脱去衣物的环节,然后他见到了自己的体型变得似乎匀称有力了,最关键的……是身上的腹背、四肢,不知何时、不知怎样地出现了数不尽的疤痕。
深的,浅的,狭小的,狰狞的……这对顾明侑的震撼不亚于那晚推开门见到二零一六年的杭城,摸过一道不知道用什么利器划开、逼近左胸心口位置的长长痕迹,他冷气直冒,心直接凉了半截。
不止如此,预感到端倪的顾明侑打开了手机,翻找了房间,就如本不该出现在柜子上的相框一样,他的生活周围,犹如被施展了魔法,出现了种种不存在他记忆里的迹象。
电话通讯录,一些人的名字不见了,取之代替的是另外一群人的名字;在体检空隙,他偷偷用手机上网查找了自己就职的广告公司……那座写字楼已经不存在他这号人物。
他还是他,这一点顾明侑深表确定,然而,就如两条平行的世界线,在他被白裙小女孩带着回档后,重合覆盖了。
所有现实的箭头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
那份文档花费的时间是许久的,书单一耐心等待,可是只看到一半,顾明侑就面色沉得能挤出水。
尽管有了周身细节的预兆,已经做好心理上的准备,但事实还是超出了他的估计,一组一组十分完整的证明照片,对应的事件报告书,各项亲笔、人物和单位签字、日期。
“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静。”
“可以。”书单一并不多说,点点头,起身打开门离开。
屋子就只剩顾明侑一人,他到阳台使劲呼吸冷空气,抓着头发走了两圈。
“顾明侑,这不一样的五年你经历了什么啊……”他对着远处喃喃,半晌后,坐下来继续看。
***
楼下,委员会成员之一的杜祁溪还等着呢,他缩在车里,朝着公寓楼的门口翘首以盼。他的同伴周烨彬送医务组回去了,之后也有其他事物处理。
秘书副长好认的身段缓步出来。
杜祁溪连忙下车,迎过去,眼巴巴地对女人说道:“书副长,顾大校情况怎么样了?”
继而殷勤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外面冷,里面坐书副长。”
书单一小小地讶异了下,接着对他的举动感到有些好笑,怎么说也是一个堂堂分调员,别看在分属区域里一直摸鱼,真正蕴含的能量却是非常不小的。
不过,她也表示理解,毕竟敢把顾部长偷袭击昏了的兵,后果可能会很可怕。
她稍微颔首,道:“杜长官想得真周到。”
“不敢动不敢动……啊不是,应该的应该的,都是同志,互相分忧嘛。”
进了车内,温暖的空调温度使书单一放松不少,“听说杜长官单挑干翻了顾部长啊,309部的强军称号名不虚传,感觉分调过来实在有些屈才了。”
杜祁溪听得冷汗直冒,“怎么可能!是那天运气太好了……不,那个其实不是我……”他现在这事提都不敢提,要是真的一对一,真刀实剑地赢了一招半式还好说,确实能吹一辈子了,但问题是那时大校可是正处于“特殊状况”啊!战力掉到普通人,而且他还是偷袭,这事传出去,他就惨了,人家的仰慕者或者队友说不定能从跃迁点那头杀过来。
“呵呵。”书单一点到即止,她明白对方的难处,部队也是一个圈子,调侃完了,说道,“昨晚发生的事会全部保密的。”
呼,杜祁溪这下放心了。虽然保密什么的是正常操作,当时四下也就自己知道顾大校的身份,小周那边没事,可就怕眼前这位漂亮但被人叫冷玫瑰外号的女人打小报告啊。
“顾部长现在没什么问题,劳烦担心了。”
书单一语气正式了些,“不过,杜祁溪上尉,想必你也清楚,这次顾部长身上的事,正常来说你是没有级别接触到的……”
比较委婉了,杜祁溪知道其中的意思,顿时保证地认真点头,“我明白,对外不会透露半分。”
因为凑巧,被他和小周撞上了,当然他们都是可以信任的联军人员,知道便知道吧,后面就是坚决地执行保密。
“周烨彬那边我也会进行通知。”
“嗯。”
严肃的事说完,没话讲了,车内沉默了一会。
杜祁溪酝酿着,往上瞧了瞧公寓楼,开口道:“现在,顾大校是在……”
“在看自己的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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