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地上,像只红蚂蚁般面无表情地仰视巨人。
“你闪你妈呢。”荆璜说,“大晚上闹得人睡不着,不许发光!”
他从地上坐起来,环视整片空寂的山谷。放眼天空,黑暗深邃得不知尽头。
星球的大气层已经开始逸散,而耗尽地核,替代星球磁圈的万虫也学会了改变自身的磁场。如今这颗行星再也无法将恒星赋予的一切推拒于外了,由恒星活动造成的高能粒子射线流将不断地穿透这片土地,令所有生命都被暴露在强烈的辐射下。即便那吞噬地心的巨物不想爬出来,星球表面也会很快地沦为炼狱。
最简单的结论就是,这里已经是个没有什么希望的地方了。然后作为历史同向性导正的结果,镜面彼方也会被时间一点点拖向同样的结局。
“这是不对的,玄虹先生。”莫莫罗说,“曾经我故乡的太阳被彻底熄灭,整个星系都陷入了永远的长夜。我们的先人也认为不可能得救了。但是奇迹之光确实是在那个时候出现了。虽然已经无法再回到过去的形式,但我们从另一种层面得到了拯救。那时我的祖先们便发下誓言,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光芒闪耀的瞬间。只要心中的光还未熄灭,我们就要永远地战斗下去。”
“你要战斗关我屁事,我他妈让你过来是为了找人念经吗?”荆璜说,“少逼逼,不许读我的神识。等下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我。”
巨人坚定地点头,发出一声吐气似的呼喝,然后沉步沉腰,一脚踏平了某个即将隆起的土丘。
地面如沸水般骚动着,丘峰就像翻滚的水泡般不断涌起,试探着逼近山脉深处的少年和巨人。那是整个星球最后的生命和光源。
巨人不知疲倦地将它们踩平。在破裂的山泡里爆出肉质的根须与利刺。它们在空中毫无顾忌地生长,时常缠住巨人的手足,旋即又在盛放的白光中枯萎断裂。巨人一刻不歇地战斗,好像一个鞋底滚烫的人在薄冰上跳舞。它无处落脚,然而也未让任何异物侵入身下的山谷。
荆璜坐在谷中,像入睡那样安静无声。
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内息搬运,他只是回忆着残留的梦。
那些混乱的梦。迄今为止无数次所见的景象,既有绝对能够断言是真实的记忆碎片,也有无法辨明真伪的幻视神听。
比如说,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对话,根本不可能见证的事实,还有仅存在于梦中的歌声。固然都是从来没听“她”提起过的事情,但细细想来却又完全合得上。
那就是赤县跟随在他身上的“天道”吧。
虽然要知道真相并不困难,但是事到如今能够给他全部解答的人,大概就只剩下一个了。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去问的,即便是一生一世都无法知晓答案,也绝对不会回头去看上一眼。
尖锐的警鸣划破夜色。他睁开眼,看到银石巨人胸前的银灯变成了红色,急促而吵闹地闪烁着。
永光族在境外的战斗极限时间平均是三分钟。
那是它们存储和吸收自然恒星光芒的容量极限。在没有火花塔支援的漫漫深空里,即便是炽热的恒星也难逃最终熄灭的结局,湮灭在终古不变的寒冷和寂静中。
企望着改变什么。企望着点燃什么。企望着挽救什么。那不过只是循环起伏中的一环。当那自我燃烧的短暂时刻结束时,留下的只会是冰冷的石像。
虽然明白这点,他只是毫无感想地注视着。当巨人的脚步第一次踉跄时,他才如触动机关般空洞地微笑起来。
“……道。”
身体自动地站起来,字句从唇间流出。
某种东西从天外流淌下来,逐层替代掉本身的血肉。虽然是那样毫无疑问地消抹着自身,他却连一点抵抗的意志也生不出来。
——温暖的、熟悉的,犹如母亲的怀抱。
漆黑如月的弯刀在风中摇曳,他扣动手指,向刃身敲出一串震音。
母亲的怀抱收紧,随后自喉中唱响未竟的高歌:
相思梦,梦成空,
空思恸,心忡忡。
荆山藏玉秀,天姬怀石琼。
素心且把酒,桃梅映雪融。
乾坤看破死生共,阴阳定数旦夕穷。
百年芳情孤自赏,廿载魂游成道终。
https://guangyinzhiwai.com/book/44067/13650410_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