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与她作别的时候，提醒过她，做敌人阵营中的谍探，或许比在刀光血影里真刀真枪作战的将军们，更难。</P>
你得将逢迎敌人的厌恶、孤身筹谋的艰难、佯作欺压同胞的不忍，都用一种更高的信念压制住，才能带着清醒与敏捷，坚持下去。</P>
穆枣花越来越体会到这一点，饶是如此，因了张大浑身是血的背影，她也还是体验到了真实的难受。</P>
然而今日，歉意与难受，变成了警惕。</P>
这个少年，见到自己，怎会一点点怨怼的涌动都没有？</P>
是被鞑子对汉人包衣的残忍手腕，终于变成彻头彻尾的奴才了么？</P>
穆枣花于是决定，先将张大弄到自己能控制的领地中，看看再说。</P>
就像对阿雪，对吉兰泰，以及，从鹅毛城招徕到赫图阿拉做笔帖式的读书人——夏文明。</P>
越往后，要做的事就越险，穆枣花需要更多的帮手。就算想象中的帮手，被印证了，其实是绊马索，那么也可以有办法，将这绊马索，变成给自己挡枪用的靶子。</P>
……</P>
千里之外，京师，国务寺的值房中。</P>
郑海珠，在离京往大宁镇去之前，抓紧时间，和少卿洪承畴开一次碰头会。</P>
古代终究还是古代。</P>
哪怕在这个已经有了徐光启等人开眼看世界的晚明，哪怕女土司秦良玉的威名已扬遍九边，哪怕江南各处已出现不少女性执掌生意的作坊，哪怕经年的功勋与资历积累，已令郑海珠不会被帝国文臣集团真的视作天上掉下来的媚君者，但新机构成立以后，郑海珠仍不会得意忘形到，丢了素来注重微妙节奏的分寸。</P>
首先需要谨慎经营的，就是与兵部的关系。</P>
毕竟，各部院多少中层官僚，乃至那些已经有了科举功名、只待“货与帝王家”的文士们，都在等着看兵部熊侍郎与国务寺郑寺卿斗狠的热闹。</P>
故而，一个多月来，郑海珠授意洪承畴，去拜访了熊廷弼多次。</P>
二人虽然岁数差一辈，品阶差两级，但都是男人，都是进士，都是当过地方官的能臣，且都不是东林，还是能聊到一块去的。</P>
此刻，与往常一样，郑海珠没有寒暄，直接问洪承畴：“熊廷弼那边，有什么说法？”</P>
洪承畴带着肯定的口吻道：“熊侍郎也和寺卿一样，估摸着，努尔哈赤至迟在明年春夏，就要打开原和铁岭。”</P>
郑海珠点头：“他信，就好。旁的，你先不用再去探他的口风。”</P>
“好。”</P>
“洪少卿，你与各部员堂官打交道，比我要便宜许多，这是好事。但后头，咱们国务寺得到的一些消息，有时，你也得捂严实了，在我直接面圣之前，你可别先说漏了嘴。那，咱们这个衙门的考功，就得掉了价，是不？”</P>
洪承畴继续回了一个“好”字。</P>
他平日里，就算于商议公事上，与眼前这妇人的相处，也是冷淡的，没什么同僚间具有亲和力的词藻修饰。</P>
终究屈居于妇人之下，哪有这么快就习以为常了。</P>
但冷淡归冷淡，郑海珠说的一些为官之道，洪承畴还是会往心里去。</P>
他又不傻，静思忖一忖，郑海珠与天子、与权珰、与阁部重臣打交道的经验，确实比他多些。</P>
洪承畴于是在诚然聆听之际，见上官没有继续下文了，才又禀报道：“不过，听闻，杨军门传来的塘报是，估摸着金军要再次打抚顺和辽阳，然后是沈阳。”</P>
郑海珠想了想，微微抿嘴：“那就是，杨涟不晓得鞑子的猎人本性，容易上他们的当。所幸，兵部堂官，并不是东林。洪少卿，我去大宁镇后，你在京中，及时把我发回的关外情形，去御前进奏天子，然后盯着，看看天子，是信我和熊侍郎的，还是更信杨军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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