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冰雪消融的时候,微风渐起,卷来一地落梅。两个少女抱着满满一篮青梅,并肩走在山路上。
“已经一个多月了,那孩子仍是不愿开口说话。”
“她还太小嘛。可怜一个六岁的姑娘,就要亲眼目睹一家师父师姊被灭门的惨状……”
“掌门也一言不发好久了,要给师姑报仇也说不定。”
“嘘——”年纪稍长的女子在另一个的头上轻轻一拍,“不可在掌门和师兄面前乱言!”
年轻女子叹口气:“我懂。前面就是织锦堂。绮川师姊,明天见。”
“明天见,绮琅。”
清卿呆坐着,把一片落梅捡起来端详:那是片已经枯掉的遗骸,撕碎时会有咔哒咔哒的响声。一阵脚步声踏雪而来,清卿抬头,见眼前男子身着青衣,面如冠玉,怀抱七弦桐琴,认得这是立榕山掌门琴师伯,便又低下头去。
“今天还是不愿和师伯说话?”子琴蹲下来,清卿一言不发。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
清卿一愣,随即克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肩膀,呜呜地哭起来。
立冬时节,一场小雪初至,湖面也被薄冰封了起来。清卿挥舞手中短剑,向书师父肩头刺去。子书闪身一躲,竟出现在清卿身后,一把抱起清卿,在她粉胖的小脸上长长地亲了一口。清卿眼看着自己输了,在师父怀里“哇——”地哭起来。一旁的师姊清灵看着有趣,咯咯地笑个不停。
子书又在清卿额头上亲了亲,才把她放在地下,道:“清卿长大了!师父就要抱不动了。”清灵也接话道:“小清卿若是再只吃肉不练功,怕是要胖得拿不起剑了!”
师徒几人正笑着,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门外一人朗声高叫道:“晚辈碎琼林门下弟子,拜见令狐前辈,奉上家师书信一封。”
清灵听得不甚清楚,迎出门去,只见一男子立在雪地里,依稀看不清面孔,手里捧着一封鹅黄外封的书信。接过信,男子也不答话,只是行一礼便上马离去。清灵心下觉得奇怪,旋即进屋,把书信递给师父。
子书正面带微笑,照看着炉火边的清卿读剑谱,一抬头,看见书信色泽淡黄,用梅花封口,心下凛然一惊。见清卿仍在抱着一本剑谱书顾自读得入迷,便背过身去拆开信封。
清灵看到师父长出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把信扔进了火里,虽是疑惑,却不敢轻易开口。清卿正靠在火炉边暖烘烘地烤着,看到漂亮的梅花封被火烧成了碎片,便抬头看向师父:“师父,这是谁寄来的信?”
子书仍是不说话,默默把清卿抱进了怀里。许久,才抬头看向清灵:“过几天,家里要来客人了。”
“那弟子这就去准备?”
“不必,冰天雪地的,家里没什么可招待。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说罢,子书带着两个弟子来到屋外,从怀里摸出一颗小小的蓝色珠子,又拿来一根小火把放在清卿手里:“今天想不想放烟花?”
清卿摇摇头:“今天放了烟花,过年放什么呀?”
“过年师父给你们买新的。”
“好!”清卿兴高采烈地结果火把点燃了那颗蓝珠子,只听得“嗖”一声响,一朵蓝色的大蘑菇在天空中绽放开来。子书在心里默默念着:“你一定要看见……一定要来……”
来客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热闹。清卿师徒三人住在深山巨谷中,正是大雪纷飞的日子,来客们却把方圆几十里都渲得暖融融的。男男女女依次来向子书打招呼,子书始终面无表情地点着头。清灵立在师父身后,也是眉头紧锁。唯独清卿一人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看来看去,屋里屋外的客人都在笑容满面地交谈着,进门打招呼的人丝毫不见停歇。清卿越看越惊讶,转过头去问师父:“师父,你竟认识这么多人?”
子书摸摸清卿的头,苦笑道:“的确,何苦认识这么多人。”
“那这么多年怎么从不见往来?”
“你才多大,便觉得已经‘这么多年’?”子书终于呵呵笑起来,然而这笑容转瞬即逝,立刻便被毫无表情的冰霜所取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子书又低下头问清卿:“若是等会儿有人要加害师父,你怎么办?”
“原来师父是在担心这个!”清卿想到此节,反倒放下心来,暗暗把短剑握在手里:“师父放心,要是有人图谋不轨,弟子定将他碎尸万段!”
“弟子也是!”一旁的清灵随声应和。
子书望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沉默不语。少顷,把两个弟子都拉到自己身前,道:“今天的事都因十多年前师父一时冲动而起,之后不论发生什么,你们两个都不许插手。”
姐妹两个同时呆住,对望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子书从墙上取下一根木箫,挂在清卿腰间,对清灵道:“恐怕你们的同门师兄弟是不会来了。如果他们一直没来,你就带着清卿和木箫,去立榕山上找子琴师伯。”
这把木箫清卿见在墙上挂了许久,但师父从不许两个弟子碰一下。日久生灰,更是没人吹过。清卿只道师父并不会吹箫,此刻见师父望着木箫出身,便把它从身上解下来递给师父:“弟子想听师父吹箫,师父吹一吹好不好?”
不等子书答话,身后一人突然哈哈大笑:“十二年过去,令狐女侠终于愿意把白玉箫从灰尘堆里拿出来,给大伙瞧瞧看了!”
子书立刻把木箫重新系回清卿腰间,紧紧握了握两个弟子的手,低声对清灵道:“切记勿忘!”随即向着哈哈笑着的老者迎了上去:“南箫先生当真说笑了。若是先生想看这把破木头,晚辈哪能拦得住?只是这把白玉箫是外子十二年前亲手托付之物,晚辈说什么也不能拱手让人。”
“真是笑话!”一个少年走上前来,冷笑道:“若不是你巧言魅惑、放纵勾引,堂堂碎琼林的文武状元岂能看上你这等江湖妖女?还不把玉箫和乐谱老实交出来!”屋里众人听见少年所说,都跟着大声赞同起来。
“你放肆!”清灵听这少年言辞难以入耳,上前一步,便要与他争吵。清卿一人立在原地,觉得眼前这人的音色像极了前几日来送信的人,心中登时警惕,双手护住了腰间木箫。子书打个手势,清灵只好带着一脸怒气回到师父身边。
南箫先生见状,也止住了少年,向子书笑笑:“犬子嘉攸年少轻狂,女侠勿怪。”紧接着又道:“情海迷人,令狐女侠一时深陷其中,倒也不是不可原谅。只是老夫听闻你们师兄弟四人各有所长,女侠专攻书法,不解音律,女侠强行霸着一本乐谱有什么用?倒不如今日拿出来物归原主,碎琼林从此与女侠和解,便也是了。至于这白玉箫嘛……”
南箫哈哈一笑:“女侠若想留着它睹物思人,也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了。何况这箫并非莫陵枫兄弟私有,是老夫赐给文武状元发号施令的信物,女侠若能看在陵枫兄弟面上奉还,无论女侠有什么要求,老夫都一定……”
南箫先生话音未落,身旁的少年已经伸出了手,一步一步向清卿走来。清卿立刻闪到师父身后:“这是师父的东西,你别想抢!”
南嘉攸以为师父的话足以让这师徒三人打了退堂鼓,便毫不多虑地伸手去拿,不料清卿竟把箫抱得更紧了。少年血气方刚,不由得一下子怒气上涌,一个跃步便抢手来夺。清卿心中,只知道这是师父十分看重的宝贝,哪里能由得别人抢了去?一时顾不得什么主意,抱着箫就在小小的房间里拔腿狂奔。清卿本也学着些武艺,身形又小,在屋子里这般乱窜,除了打翻些碗筷桌椅,谁又能捉得到她?
嘉攸眼看着到手的宝贝突然飞走,更是不肯罢休,挥舞着长剑砍翻了一路桌椅杯碗,众人纷纷躲闪,一时间,狭窄的屋子里乱作一团。子书和南箫各自担心着自己徒弟,却也不知该如何出手。清卿在人群中几乎已经是闭眼乱撞,突然“咚”的一声,撞进了不知什么人怀里。那人顺势抱起清卿,转向南嘉攸:“碎琼林教出来的大家之子,却只有上房拆瓦的本事?”
嘉攸不由得一下子停在原地,手中长剑仍不肯放下:“汝是何人?难道不知令狐家的妖女诱骗我碎琼乐谱的事么?”
“月谱日谱什么的没听说过,七尺男儿追着小姑娘满屋乱砍还是第一次见。”
嘉攸久追清卿不得,此时遭人嘲讽,更是气得满脸通红。定睛一看,却见这男子上半脸戴着一形状诡异的面具,全身上下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里,活像鬼怪故事里的巫祝一类。稍一思索,记得父亲讲过江湖中有一巫师招式神秘、行动诡谲,便收起长剑,恭恭敬敬地行一礼,问道:“前辈可是宓羽湖巫祝罗亚罗前辈?”
“正是。”
“晚辈拙眼,不识得先生,还请先生海谅。”嘉攸直起身体,又道,“今日之事只是碎琼林与令狐妖女的私人恩怨,先生此时若是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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