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解药嘛……”鬼爷爷不紧不慢,“听说山上有个透明面皮的白鬼一直没死绝……或许是几百年来第一个鼓捣出解药的人也说不定?”
“爷……啊前辈!”清卿不由得立直了身板,屈膝跪在地上,“求前辈赐弟子些解药,弟子不忘前辈救命之恩!”
“不去不去!”鬼爷爷摆摆手,“我和那白皮鬼不熟。”
一听此言,清卿更是急得手足无措。想起令狐鬼曾要求自己对他三拜九叩,便顾不得身上疼痛,一下一下地对着鬼爷爷磕起头来。谁知这鬼爷爷既不侧身,也不来扶,将这份甚大的礼数照单全收,嘴里还念叨着:“说了不去就不去!”
清卿想起方才话语里那些毒发身亡的惨状,更是一边心急如焚,一边心惊胆战,接连一口气磕了十几个头不止。忽然,弯腰弯到一半,清卿一下子停在了半空:“白皮鬼?”
“对。”鬼爷爷在月光下点点头,“听说是皮肤透明,脸白得跟甜白釉瓷似的那个。”
“啊!”清卿捂住嘴,险些惊呼出来,“那不就是……”
令狐子琴一袭黑衣,温润的白色皮肤在初升的日影下仿佛闪着微光。饱经风雨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不情愿地发出“吱扭吱扭”的叫唤。
上了年纪的女人把眼睛眯起一条缝,只见门口的男人隐在黑袍之中,白瓷银雪似的皮肤在披发后微微闪烁。虽觉眼熟得很,一时却又认不出来。令狐子琴走上前,把一袋子银花花的碎块抛在女人身前。
子琴不认识这些叫做“银两”的东西。这还是拗不过夏凉归的意,被无奈带在身上的。
胖女人美梦未醒,绣花针般细长的眼睛被一整袋元宝闪得刺痛,“腾”地起身,颠着肥硕的屁股小跑着迎到子琴跟前:“公子想见哪位姑娘?随便挑,保准今晚给您留好喽!”
原来碎石头是这么用的,子琴心想。暗下主意罢,便抬起乌黑的眸子,直盯住胖女人:“所有会弹阮的姑娘,现在。”
七个姑娘,按着赤橙到蓝紫的顺序,在子琴面前一字排开。绿衣姑娘登时认出了这位面如凝脂的黑袍客人,只是子琴并不理会,由着她把梨木阮在桌角磕出躁耳的响动。子琴走到紫衣姑娘面前,姑娘袅袅娜娜地道个万福:“小字阿语。”
胖女人冲着阿语点点头,阿语便轻轻转动阮轴,调好弦唱道:“红花开呀么东风吹,哥哥想小妹……”
“不是这个。”子琴“啪”一声,指节在桌上一敲。随即站起,来到阿语身前,阿语含情脉脉地望着子琴白皙的面庞。子琴反手在阮上拨着空弦,熟悉的旋律立刻想起在阿语耳边:
“影坠芳菲下,声色有无中。飞白孤灯里,落红梅子东。”
子琴随手一拨的旋律自然与阿语的演奏稍有不同,但阿语还是迅速明白过来,一把用左手捂住了阮弦。
子琴苦笑道:“一首小调,如何能安息二十四个魂灵?”
阿语脸上笑意未收,只是双眼瞬间冒出杀意滚滚的危光。一刹紫影从子琴面前闪过,子琴冰掌斜刺,一引“梅花弄”,阿语藏在阮身的匕首便“铛啷啷”掉在地上。
子琴细长的手指并不收回,而是飞速回转,直直发狠掐住了阿语瘦嫩的脖子。
一时间,胖女人尖厉的叫喊声,其他几个女孩子冲向门外的碰撞声,绿衣女子清脆的射针声交汇在一起,传出去足足十几条街。阿语白里透红的皮肤渐渐泛青泛紫,眼球暴突,舌头伸成一种诡异的长度,直到双眼中的光芒也失去焦点。
夜里,当碎琼林的侍卫官兵还在绞尽脑汁地追捕连环伤人案凶手的下落时,南箫南掌门已经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贺寿礼物。
“要说解药嘛……倒也不是没有。”鬼爷爷拖长了声调,不紧不慢地捻起胡子来。
清卿一听,反而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只好伏在地上:“不知前辈有何妙方?”
鬼爷爷四仰八叉地躺在灰土中,翘起了二郎腿:“这么珍贵难得的祖传妙方,爷爷自然不能白给你。”说罢,又挠了挠胳肢窝,指尖弹开几只跳蚤:“来,先给爷爷唱首歌。”
“唱、唱歌?”清卿一下子懵在了原地。若说祖传妙方,自己和这位令狐爷爷有着同一个令狐祖宗,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唱歌治病的传统?
“不唱?”鬼爷爷翻了个身,像是立刻就要站起,把清卿重新扔出去。
“唱!”清卿不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自己的公鸭嗓唱歌属实惊天地、泣鬼神,便随手摸到身边一块石子来,敲打起洞壁凹凸不平的岩石。细细听,行云婉转,竟也是一首好听的曲调。
正沉醉间,手腕突然吃痛,原来是清卿又挨了鬼爷爷一枝条。“真难听,你师父是哪一个?”清卿咽了口唾沫,差点说出“白皮鬼”。
好在鬼爷爷自问没想着答,从地上又捡起几枚石子来,口中念着“听好了!”便向崖壁敲去。只见令狐鬼双手左右开弓,五六枚石子一齐出动,在坑坑洼洼的崖壁上舞了个眼花缭乱。听得清鸣啼转、丝竹管弦、隐隐高山、汤汤流水,接连在这黑暗处的石壁上一气呵成。
清卿不由得听着痴迷起来。自己拿起石子,击壁作调时,无非粗略地摸清了手边崖壁的起起伏伏,做出的曲子也只能隐约成调,不能称品。此刻靠在石头边,听着鬼爷爷多石齐出,却是每一个音符都结结实实地击打在了最正确的位置上。
飞石繁复满目,尽皆强弱有序,不见丝毫差错。一曲毕,余音环绕着小小的土洞,久久未绝。
“前辈……”清卿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闭嘴,爷爷要睡觉。”
清卿听话地安静下来。站起身,却发觉左臂抽得一疼。心下惊奇间,试着动弹五指,果然疼痛钻心,却是可以伸展自如。闭起眼,提气运于体内,果真像是暖流冲破冰封,五脏六腑渐渐活络起来。
月影素清。望着仰头打鼾的鬼爷爷,清卿抿嘴一笑,便也靠在洞口睡着了。
过得几日,令狐清卿与鬼爷爷轮番在崖壁上击石作歌,只觉得自己四肢渐渐恢复了力气,听觉日渐灵敏,脸色也重新红润起来。
每每轮到清卿自己,有时一个走神敲错了音,或是石子从手掌滑落,令狐鬼仍是一枝条火速打来,倒也逼得清卿红肿的手腕愈发熟练,日夜下来,已是能三四个石子在双掌间相互配合,揉出和谐的旋律来了。
随着左手的淤青渐渐消退,清卿时不时想着洞外的师兄师姊。不知绮琅和绮川寻到了何处?亦或是水性最好的衡申下了海?望着小小的洞口飘着成絮的白云,清卿连鬼爷爷突然跃出都吓了一跳。
令狐鬼一枝条抽过来,清卿想避,终究慢了一步,枝条打在肩膀:“小崽子愣着看什么呢?去生火啊!”
“哦。”清卿架起火堆,看着白白的蚕蛹在火舌中被舔得焦黄,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不吃?”鬼爷爷的枝条刚举到半空,清卿便重重点头:“吃!”
肥嫩焦酥的蚕蛹下肚,清卿却发觉,鬼爷爷的烧烤手法意外出色。虽说这荒山野地里找不到精细的调料,但几日肚饥,也由不得二人你一只我一口,吃得狼吞虎咽。
吃到半程,清卿忽然想起一事来:“前辈在哪里找到的蚕蛹?”
“一个白墙小楼后面……”鬼爷爷舔着油手指,歪起脑袋努力回想,“院子里还晒着好多白绸子来着,乱七八糟的鸟啊虫啊的涂了满墙……”
清卿闻言,顷刻便要吐出血来。鬼爷爷嘿嘿一笑,道:“对了,我见木网格子里还有许多。明天还能饱一顿。”
白墙灰瓦,锦缎蚕丝满院,可不是令狐绮琅的织锦堂!
清卿默默把手上剩下的半只放进嘴里嚼着,一时不知道该希望师姊早点或晚些再找到自己。
对了,师父去了哪里?
——“等师父回来。”
像是老旧的丝弦被突然弹崩在最高音处,清卿一把抛下肉蚕,转身向洞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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