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里,南箫白须白发的圆脑袋骨碌骨碌滚了几圈,恰巧停在江素伊脚下,止着不动了。
江素伊低下头,眨巴眨巴眼睛,像是过了好久,才认出这首级的主人是谁。看着缕缕白须飘在地上,自己也不知是喜是悲。忽地深吸一口气,向着清卿抬起白篪头来:“果然是‘刻骨银钩’的徒弟,老娘今日就要取了你性命!”
白篪和白玉箫,曾几何时都是南林齐名的宝物,今日却彼此兵戎相见。
清卿挺箫而立,单腿立在殿前。看准了素伊手中白影的来路,立刻“宫”音一钩、“角”音一抹、“徵”音一划,砰砰三声逼得江夫人后退几步,险些倒地。
即便江素伊年龄大些,终究是吃了乐法不熟的亏,白篪拿在手里就是个火棍子。
这几步退得那夫人眉毛都变了形,母兽嘶吼一般,张牙舞爪又冲上来。清卿手中白玉箫隐隐紫光浮现,想着自己终究受伤不轻,只怕熬不起这般持久战,便听得素伊要点自己侧颊时登时出手,“羽”音直震,逼得对面手腕一阵吃痛,白篪脱手,正正落在清卿手中。
不等空了手的夫人回过神,清卿便抢得一步,跃上十几兵士交叉竖在殿门的矛尖,一篪一箫交替打落,踏在空中便冲上殿顶去了。
伏在高处,清卿这才从琉璃反光中察觉,自己脸上被热灼得红一块、紫一块,衣衫在火中熏得不成样子,连乌色长发也被烧焦了一半。清卿把耳朵贴在厚厚的瓦片上,凝神屏气,只听得殿里说道:“孔将军,还不肯承认么?”是温弦的声音。
一阵沉默。
“安将军,你若是替你家主子说出来,西湖门规自然也可宽宏大量……”
没听得这句话说完,空气中突然震出“嗡嗡”之响,倒像是引弓出箭,随即便与什么钢铁的兵器撞了满怀。
一阵脚步声瞬间奔涌,感受着殿顶微微颤动,清卿的心一下子砰砰跳个不停。果然在一阵“别动!老实点!”的粗喝之后,安瑜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来:“掌门!你们说将军不忠,不如现在就让我去找阎王讨个说法!”
听到此处,清卿终于克制不住,凝神于掌而握着木箫奋力一砸,坚不可摧的琉璃摇光殿顶,瞬间破开一个大洞。
殿内“轰隆”一声,瓦石尘砾具下,清卿从洞中倒身穿出,径直抓住安瑜身旁最近一个兵士的衣领,借着木箫之力扫开一片,那五六个家兵纷纷撞在柱子上,断了骨头动不了。
其余残将挺矛上前,在白玉箫面前摔得头破血流。
清卿抓住其中一矛尖头,用木箫在其铁身一击,七尺长矛瞬间碎成两截。随即带尖钩的这一头被清卿调转方向,远远掷出,只见断矛横穿一人后又钩一人,将两人齐刷刷穿肠破肚,牢牢钉在了地面石板上。
安瑜大惊,眼见箬冬神色忽变,一手握住阴阳剑柄,踏着重重的步子走进前来。“姊姊小心!”话音未落,那黑光白影同侧闪过,顷刻划在清卿脸前。
不料清卿掷矛之后手心一转,身子在空中将木箫交替过来。就在阴阳剑尖突在自己眼球之前时,木箫头也直点向箬冬的喉咙去。
乱声如潮的殿内大厅骤然宁静,鸦雀无声的空气中,连微微的喘息都格外清楚。
箬冬向前一步,剑光已然贴在清卿的睫毛上。
清卿半步不退,将满身是血的岳川正正挡在身后。箫头碰到箬先生的脖骨,就像是生铁撞着钢,硬挺挺纹丝不动。
箬冬瞥见清卿几乎断掉的脚腕:“活得不耐烦了?”
清卿一眨眼,细细的睫毛蹭过剑光:“南林的火是弟子的主意,八音会是弟子自己参加,南掌门的脑袋现在就在院子里——放人!”
“凭你?”
清卿叹口气:“白玉箫可以留下。”见箬冬不做声,便又补道:“还有《翻雅集》,也归你们。”陵枫一听就大叫:“不行。”
没人理睬桑菊居士的抗议,箬先生“刷”的一声将阴阳剑回鞘,仍是一副冰冷的双眼仍是凛凛煞人:“还有你,也留下。”
“可以。”清卿一愣,点点头。
“更不行!”陵枫拼命高叫起来,却几步就被牛高马大的卫兵拖到后面去。安瑜疯了似地冲上前,却被十来根长矛团团围住,矛尖上的寒光将安将军堵得寸步难行。只见箬冬手下一派弟子尽皆长剑出鞘,“刷刷”几声,就将四个人围在了中心。
清卿将白玉箫放在地上,盯着箬冬横眉冷目,径直退后几步。
西湖的弟子见状,登时就要拔步上前。便是在一排长剑即将逼近清卿身体一刹,孔岳川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挣开了绳索,闪电一步迈到剑尖之前:“宓羽湖还轮不到令狐家的野人来管闲事!滚!”
岳川浑身淌着化脓的伤口,黑血和脓液一滴一滴掉在四周。这一吼,惊得各门各路都不约而同住了手。
清卿低着头,生怕自己看见孔将军受重伤的模样,自己会忍不住掉下泪来。一时间,脑海中闪过玄潭边时,岳川立马而前,兽骨折扇唤风一合,便将汩汩清泉般的内力流入自己掌中。
将军喜欢把起了厚茧的大手搭在自己肩膀,清澈的力量交在银弓飞箭中。
那把银弓,对了,穿过夏凉归的棋,刺向雀师傅的冰,还把江沉璧的金簪撞了个天女散花。清卿忽地一抬眼,将最后一滴泪水含在眼眶中:
“大哥,就凭你这句话,今天的闲事我管定了。”
说罢,上前几步,重新捡回被自己抛在地上的木箫,静静“汤流水”立在身前。
利剑长矛自然不甘示弱,纷纷出手,“嗡嗡”钢铁之声在殿内回响。岳川看向清卿泪水莹莹的双眼,不属于十七岁的坚毅正藏在后面。于是点点头,撕开满脸血口,吃力地笑了笑:“好妹子,大哥……没白认识你一场。”
说罢,铆足最后一丝力气纵身后跃,无数剑光捅进胸膛。
银剑沾着血,猛地从岳川身前刺了出来。清卿大惊,一下子惊叫出声,迈起步子就要冲上前。怎奈忘记了自己脚上未愈,跑出去一步,便“咚”地跌倒在地上。
下巴重重和玉石板地磕了个满怀,清卿顾不上满口的血,手脚并用,拼了命地爬到大哥身前。
岳川身前血流如注,清卿想伸出手去堵,却只染上半身的红。
安瑜和陵枫也奔到近前,眼看着将军的眼皮点点垂下,显然是快要没了气。
三人方欲豁出性命去出手相对,倏地听到殿外一声尖厉的马鸣——哒、哒、哒,熟悉的四蹄重重踏在摇光之殿,连大地都跟着颤抖起来。
“去吧。”
一抬头,箬冬正立在身前,向外对清卿使个冷冰冰的眼色:“五日之后,我在南林蕊心塔等你。”说着,劈手握住弟子手里的剑用力一拔,岳川无力的身体猛地跌向前去。
马儿撕破了嗓子的鸣叫再次响起,清卿不再犹豫,抱着大哥,一瘸一拐地就向殿外跑。灰珍珠“扑通”一下卧倒,三人将孔将军放上马背,各自拖着受伤的身子,消失在西湖众人的视野中。
箬先生没理会温弦不悦的眼神,只撂下一句“她肯定回来”,便遮起黑袍转身离去。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四人一马缓步走入漫漫尘雨。
推开爬满枯藤的木门,莫陵枫的满院桑菊已然尽皆萎蔫,垂头丧气地掉在雨中,歪了脖子折了根。岳川躺在满是尘灰的榻上,只剩最后一口气息未灭,在残灯中微弱地起起伏伏。
此后四天,无论清卿和陵枫怎样使尽浑身解数,也救不回大哥一条命来。
到得第五天,夕阳西下时刻,孔将军竟忽然醒转。正守在榻前的安瑜“腾”地站起:“二哥,姊姊,快来呀!”
三人闻声扑在岳川身侧,抽噎得说不出话来,尽皆不住地掉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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