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等,倒惹得阿楼不耐烦。见清卿一直用手背托着下巴,手中黑子半天不落,反复几次,终于忍无可忍,坐在一旁抱过自己半还能弹的残阮,低声开始哼道:
“漫待春来花入户,我今抖擞雪中行……”
这是《船歌》?听得绮雪袖中响动,清卿抬到半空的右手握着棋子,忽然凝滞住了。关乎阿楼她自己性命攸关的事,怎地有如此闲心,反倒哼起这流行市井的曲子来。
摇摇头,不再多想,清卿把那一子落在场中。绮雪步步紧逼,似是要把那白子夹到毫无退路。凉归执白子却很少长时思考,黑棋方才落定,白棋便下在目旁小尖。
与此同时,清卿听得身后绮雪猛地吸一口气。
一子一子如此紧逼,分明是料定了自己下一手,甚至之后更远处要落子的位置!绮雪正是心烦气躁,偏是阿楼在一边旁若无人地低声唱着:
“碧峰苍翠踏水云,行江吟断一山青……”
眼见绮雪又是陷入长思,清卿别无他法,只得默默盯住了场上局势。黑棋的几处转换很是巧妙,只是棋局近半,绮雪似乎厌倦了躲避锋芒的打法,开始与白子针锋相对起来。
有时纵是凉归提走一子,绮雪也寸步不让。
若是凉归当真要护得那蕊心女子周全,以他前辈的功力,绮雪早就到了中盘认输的时候。此刻却不疾不徐,一子一引,让白子弱下气焰,和黑子步步缴缠。清卿虽不懂棋术,却也皱起眉头:分明是你死我活的大事,怎么反倒下起了指导棋?
正踌躇间,只听得绮雪袖中再次传来敲子声。双子相击持续长久,足足敲到第二十下方止。
天元!
似是见清卿犹豫些许,绮雪袖口抖动,再次轻声相击。清卿支起耳朵,凝神数起——绮雪先敲十下,再敲又十,分明是天元。纵是听得一清二楚,清卿仍是握子手心,丝毫不敢落下。
阿楼见两个人又开始停滞不动,干脆使尽了力气,大声拨起嘈嘈阮弦:“漫待春来花入户,我今抖擞雪中行……花入户,雪中行。”
“够了!”绮雪忽地立在清卿身后,喊出了声,“前辈,弟子认输。”
凉归在原地执子不动:“你想下在哪儿?”
绮雪冷冷向清卿看去一眼,清卿仍是端坐身旁,不肯落子。“师妹,你我何故要要紧牙关?”
清卿不理会她,反倒作了个“嘘”的手势。
“清卿!”绮雪厉声喊道。若是再强撑不承认自己枪替的事,便当真是失了立榕山弟子的门规。只见清卿终于执子出手,点在方才的“天元”,轻轻道:“乌鹭横飞。”
揉揉眼,绮雪简直惊得呆了——方才本想认输的一子,怎地点在了乌鹭的阵眼上!
阿楼指尖的旋律骤然激烈起来,四弦飞影重合,把刚才那旋律泠泠然掷在棋盘之上。绮雪这才看清,激烈弦光旋律中,黑白子在地面悄然跳起——
向着四面互换了位置!
若是寻常落子,将棋局复原对绮雪来说本不是难事。但阿楼曲中本便带着些惹人心焦的意味,受着棋盘与阮声左右夹攻,早已使得绮雪无心那一次次细小差别。眼看着这一盘黑子乌鹭将白棋包裹起来,绮雪又是惊又是怕,颤着声音道:“前辈……弟子有错……”
凉归却微微一笑:“令狐棋士没白教你,下得很好。”
随即转向清卿。清卿放下那一黑子的手仍然滞留半空,双眼迷失在黑白交错的棋影中。老棋士缓缓道:
“这不是下棋的手。”
清卿终于想起,这么耳熟的旋律,正是流行于玄霜地界的《羽篇·船歌》。漫待花入户,今日雪中行——这样简单的道理,却要蕊心塔的歌女反复数遍,自己与绮雪也没能明白。
今日去抢夺南林的江家谱,自己何尝是温、江二人对手?
而今日即使自己赌气于棋局顶替作弊,绮雪又何尝是凉归对手?
想必阿楼纵是放心老棋士胜局已定,也不愿二人落个输了德行的下场。
想到此处,清卿默然苦笑,却偏偏是不肯起身认错。
见清卿不动,凉归自行站起,拂衣而去,绮雪赶忙紧追几步跟在后面。阿楼把那几乎已经不能弹的圆阮放在一旁,沾着满手的泥爬近:
“非是我不愿。南林雪上蒿的解药,非得江家人自己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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