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兴搬来一张四方小桌,檀香紫檀,四起云合,是当年掌柜的专门为老先生打造,算是给老先生那几句话的答礼,据说花了不少银子,有次前任衙署官老爷过寿之际来酒楼凑热闹,非得让老先生讲一段“万寿无疆”的陈年故事,临走时百般乞求要买下这张小桌,最后被老先生轰了出去,文人雅士的物件,沾了官家家的俗气,白白玷污了这天下难寻的良木。放在老先生往日说书的高台之上
儒衫若垂云,拂袖醒木落,同是一套的醒木上绘一副高士读书图,桌面之上绘就锦绣山河,江山万代,日月普照。
老先生开扇落座,众少年身心清净,酒香氤氲,满堂含笑。
楚兴也搬了个凳子坐在几位少年身旁,只是稍稍靠后些,老先生说书,向来求得是多多益善,除了手头没活的小二也许来听,更恨不得将过路客人也都拉拢进来,最好将自己团团围住,才最是开怀。
只是今日委实是人少了点,但是老先生兴致怎么瞧着好像更高了些,难道有些酒醉?
“水云间”内,温纯嗓音,抑扬顿挫,一如往昔,众人屏息凝神,听得津津有味,即使是数月前讲了一半的故事今日重头来过,少年们的好奇不减丝毫。
夏翎早些时候回了自己房间,苏长莫床边只有达歌一人,往日干净挺拔的青衫,此时有些皱皱巴巴,高大男子似乎也如常人一般高矮,高别玉簪的男子,颈间白发又多了几许。
达歌收拢双脚,并膝放在床边,双手抱着膝盖,两指倒提一只空酒杯,同样树耳细听着楼下的江湖故事,目光出神。
天下玄修迈不过去的五座山头,便是钟无魅当日所说占尽天下风光的五人,或杀伐第一,普度众生,或游戏人间,高出天外,但是世间无人知晓有位行走人间数回的第六人,当属天下教化第一,昔日鼎盛至极的九大学宫仍不出其右。
此人跟脚甚是古怪,而其存在即使是那五人也有数位不知,从未飞升,只行走凡尘,最好为人师,山上仙宗人间帝皇,弟子门人不计其数,只是史书仙卷从无其只言片语,这样的人儿,自然故事是极多,只是这样的人儿,终究活的最苦。
拿起人间便再也放不下。
夫子庙内,老夫子从那说书先生踏进酒楼之时便起身站在窗边,神情专注,与酒楼听书少年毫无二致,从窗而望,今日云海格外低。
红莲对弈两局之后实在不解,起身站在老夫身后,在红莲的频频示意下,老拐戳着眉心,开口问道:“有心事?”
“嗯。”
老拐神色惊讶,往日最能装的住事的人,今日怎么这么爽快,还真是难得,天下读书人的肚肠最是弯弯曲曲,好坏不论,都得在心里转个天翻地覆才能缓缓张口,打着谨言慎行的幌子,干着折磨旁人的事,这老夫子当然首当其冲。
老拐抖抖肩,略显好奇,“说说看?”
再有几日此地灵气气运便要被吸纳个一干二净,这些少年也要随着各家仙宗而去,要说心事,这该是自己和老夫子心间唯一不痛快的“小事”,这些年老夫子对这些少年的护佑可谓细致入微,用心极多,可是瞧这神情,显然不是因为此事。
老夫子背身对着两人悠悠说道:“你那酒楼的说书先生,这些年也很是辛苦。”
老拐瞬间神色大变,身体前倾,“仙人之上?”
能让老夫子如此神情萎靡,记挂颇深,还能口出此言,那便必然不是凡人,可是这些年那说书先生吃喝皆在酒楼,和自己可谓朝夕相处,从未漏出过半点马脚,那境界便必然是远胜自己,难道这也是一手针对这些少年的算计?
老夫子听着老拐第一句便是询问境界如何,嘴角惨淡一笑,自己这些老不死的好像能为孩子们做的只有靠着一双拳头将所有扑来的恶意统统毫不留情的打回去,除此之外再无能为力,大势之下留不住也护不久,所以第一个反应也便是确定打不打得过。
“无妨,是个教书人罢了。”
老拐自嘲长叹,“我就说嘛,之前我也疑心过,若是凡间书生的见识也太深了些,还以为他能读书读出一个圣人来,不过后来看着他对这些孩子寓理于事,故事佐酒,谆谆教导,也便放下了猜忌,没成想果然如此。他藏的这么深,有说法?”
老夫子略作思索,缓缓说道:“他想来已有八十六岁高龄了。”
一直未出声的红莲有些疑惑,“修行之人向来是境界越高活得越久,仙人之上,八十余岁还不是弹指之间。”
老夫子难得有一丝慵懒之意,双手撑着窗沿,声音低沉,“寻常之人自是如此,但是于他而言,日日苦修,修为会涨,但是寿数不增,一生仍旧百年。”
“如此状况倒是从未见过,人力不可改?”老拐捋着鬓角发丝,神色不解,山上仙人给凡间之人续命的法子,数不胜数,即使是个意外寿数不增,那么高的修为还能没得办法?
老夫子摇摇头,“他说这是天罚,是他无法拯救人间的劫数,任何办法,在他身上都是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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