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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洛阳宫殿化为烽

他的身形闪电般在剑光中穿梭着,甚至无法反击!

点点血雾散开,就宛如盛开在暗夜里的妖莲,却预示着生命的凋谢。

郭敖大笑:“崇轩,我知道你始终留着最后一手,但在我的剑下,你还能施展出來么?”

他狂笑,剑却出得更快:“我让你作茧自缚,至死都施展不出这一招來!”

崇轩冷笑道:“你以为我真的施展不出來?”

他飞舞的身子倏然停住,手指急速在舞阳剑上一弹,丰沛的劲力运处,郭敖的长剑不由得微微一窒。便趁此片刻的空裕,崇轩身形冲天而起!

嘹亮的鹰唳声贯穿了整个苍穹,随着崇轩的身形越攀越高,唳声也越转清厉,到后來几乎铺天盖地,镇海陵岳!

崇轩身前的衣襟忽地全部爆开,一团浓重的血红奔涌而出,结成一只血红的鹰状,合着他傲视天下的英姿,向郭敖猛冲下來!

但崇轩的脸上却透出浓重的悲凉。

这一招,本是禁忌,不应该出现于世间。

尽管它堪称天下无敌。

郭敖脸上涌起了一阵慌乱,他清楚地感受到那团血红所产生的威压!

那是席卷一切的,践踏撕碎一切的威压!更邪异的是,血红之中隐藏滚动着极强烈的噬血气息,隐隐牵动着郭敖的心神,让他不由自主地耸身上去,去跟那血红合为一体。

那飞扬的血鹰,不是索魂的恶魔,而仿佛是救赎的神明。

郭敖脸色惨变,显然他感到了这一招的可怕!他扬起了舞阳剑,剑光冲天,却被那团血红映得那么惨淡。

暴猛的血色气旋轰然怒起,凌空闪烁,阁前剧斗所释放的血气尽数被它吸摄干净,膨胀无比巨大的龙卷,几乎将整个月色全都遮住,奔发出雪山洪崩一般的巨声,就要向郭敖凌空卷來!

丹真脸色猝变,厉声道:“不!”她上前一步,单薄的身影宛如一朵白色的幽莲,静静的开在夜色中,要将满空的血影挡住。

一个同样的声音自郭敖身边响起,李清愁也猛地冲了上來,护住郭敖,大叫道:“不!不要杀他!”

崇轩一怔,全力撤手!

一声哀厉的嘶鸣传來,血鹰还未成型,就已消失在月色之中。赤龙一般的血芒也在郭敖的舞阳剑尖堪堪凝住。

丹真紧紧握住崇轩的衣袖,脸上一片惊恐。

崇轩对她一笑,似乎是要告诉她,不必担心,然而胸口血气却一阵狂涌,突一低头,鲜血呕出,沾染在他有些苍白的下颚上。

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将即将出世的血鹰收回,血气反噬之强,无异于一位绝顶高手临身搏击,即使他的血魔搜魂术已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一时却也绝难承受。

丹真扶住他,默默不语。

李清愁一面挡在郭敖身前,一面扭头回望着郭敖浴血的脸,叫道:“我一直相信,这不是真正的郭敖,我一定能医好他的!”

郭敖惨笑:“你医好我?我沒有病!”

他眼中闪过一阵狂烈,嘶声道:“我就是我,我沒有病!”

李清愁哀伤地看着他,轻轻道:“那你还能记起來,什么是朋友么?”

郭敖身子震了震,他仿佛突然陷入了极大的困惑,甚至顾不上再挥舞他的剑。

李清愁望向崇轩,哀恳道:“不要杀他,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只要那个人到了,我就一定能治好他!”

崇轩抬手拭去血痕,缓缓点了点头。

郭敖仰天狂笑,道:“治好我?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领?”

李清愁不答,只是忧急的望着山下。看來,他真的是在等人。

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领?众人心中充满了和郭敖一样的疑惑。

郭敖一阵大笑,他脸上的狂乱中也透出些许悲哀:“沒用的,你的情蛊治不好我,你的友情也治不好我!”

灯火煌煌,山下人影微动,李清愁面上一喜,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亲情呢?你的母亲呢?”

突然,一个惊喜的,忐忑的,慌乱的,却又带点慈和的声音传了过來:“世宁,真的是你么?”

郭敖一闻见这个声音,如受雷轰电掣,身子突然僵硬,似是想要转过身來看一眼,但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残杀着的武林群豪,虎视眈眈的崇轩丹真,伤重待救的战友同盟,全都不再重要。漫天夜风忽然散去,一切有声的全归寂静。

全天下就只剩下那一个声音,仿佛带着积年的慈爱,轻轻呼唤他:世宁,真的是你么?

倏忽之间,郭敖仿佛再看到了那栋小楼,于是往事宛如剑心诀的伤,倏然穿透了他的心。

那是悲欢的往事,几乎已将他破碎的心钤印满,反倒不敢记起了。

他颤抖着转过身,惨白的月光下,他看到的是一张憔悴的,苍老的脸。

他身子不由得剧震,难道母亲已经苍老到如此了么?

他细细地瞅着那张脸,是的,那是他的母亲,是脖颈上抵着剑,逼迫他离开那个罪恶的家的母亲。

郭敖不由得怆然落泪,叫道:“娘!”

他奔过去,扶住了凤姨。

凤姨哭道:“孩子,果然是你。娘现在走投无路了,你肯收留娘么?”

她沒有说谎,她的确已经走投无路。

就在一月前,严嵩贪墨之事已然暴露,被处抄家流放之罪。世态炎凉,当年权顷朝野的宰相如今竟无立锥之地,甚至找不到一碗饭吃,只得沿街乞讨。当年的同僚们指指点点,幸灾乐祸,有人甚至说起,严嵩少年时,就有年相士断定他饿纹入口,最终将饿死街头,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预言似乎就要实现了,却沒有任何人同情他们----人们眼中只有仇恨,鄙视。

严府侍妾或被罚沒,或四散逃走,唯有凤姨还跟在他们两父子左右。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感情,而是她早已习惯了做他们的奴隶,何况如今的她,也实在沒有别的地方可去了。然而,严嵩父子却丝毫不曾感念她的忠贞,而是暗自谋算着,将她卖为奴仆,换得一顿饱餐。

就在这时,李清愁托人找到了她。

凤姨这才想起,原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早就离家出走、浪迹江湖的世宁,如今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于是,李清愁托人将他们接到此地,希望她能用母子之情,将郭敖心中的最后一点良知唤醒。然而此刻的郭敖,是否还能记得凤姨,记得那份亲情?

李清愁心中,也沒有绝对的把握。

月华大盛,流水一般从众人身上淌过。

凤姨期待地看着郭敖,心中却有一些恐惧----他的变化实在太大,再也不像当年那个承欢膝下的孩子了。

郭敖的目光在她脸上凝注良久,终于笑了,他的声音也清朗起來:“如何不肯收留?你是我的娘啊,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只剩下一口饭,我也要娘先吃!”

凤姨明显松了口气,抚摸着郭敖的脸:“孩子,你这些年在江湖上漂泊,沒受什么辛苦吧?”

郭敖道:“沒有什么辛苦!交了几个很好的朋友,还做了天下第一大阁的阁主,娘,以后再沒有人能欺负你了。”

凤姨叹道:“只要你好好活着,娘就放心了。娘听说你生了病,可该让大夫好好看看。”

郭敖大声道:“我沒有病!不需要看什么大夫。”

凤姨见他发怒,登时住声,畏畏缩缩地看了郭敖一眼,低下了头。

郭敖看在眼里,良为不忍,他轻轻道:“娘,你不用为我担心,等江湖事了,我们找个无人的山林归隐,我耕田养牛,抚养您终老。”

凤姨垂泪道:“好,你不肯丢下娘,娘已经很欣慰了。”

郭敖一笑,心下甚感温暖。无论如何,娘总是肯原谅自己的儿子的。那就赶快了解这一切,和娘亲一起归隐山林吧。

他的笑容忽然凝住,因为他看到了两个人影。

这两个人也是他无论如何都忘记不了的!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他们用鞭子在自己身上烙下的痕迹,那是永生难以忘记的痛。

郭敖冷笑道:“想不到你们两人还有脸來见我?”

世蕃已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公子了,他畏缩地看了郭敖一眼,强笑道:“六童,哥哥來看你了……”

郭敖怒喝道:“住嘴!你是谁的哥哥?我跟你仇深似海,今日看你还能以娘要挟我么?”

剑光倏闪,化作一道蓬勃的亮光,溅射到世蕃的身前!世蕃虽然也学过武功,但跟郭敖相比,却是天差地远,不由一声尖叫:“别杀我!”

凤姨一把将郭敖的手拖住,哀求道:“六童,今日我们娘俩相会,乃是天大的喜事,就……就放了他吧。”

郭敖胸口起伏,道:“娘说的有理,我就放了他。但这个老奸贼……”

他的剑再度抬起,厉声道:“严嵩!你这个老奸贼,祸乱天下,霸占我娘,今日落到我手下,却是无论如何都放不过你!我郭敖做了不少错事,就杀了你,赎回一些罪孽!”

他钢牙紧咬,对此人痛恶到了极点,这一剑刺出,再也不留半点情面!

严嵩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人到难处,果然连亲子都绝情。你刺吧,但你就算杀了我,也仍然是我的儿子!”

郭敖狂笑道:“我的父亲是大侠于长空,看來你这老贼还不知道!”

严嵩脸上变色,郭敖的剑刺到了他的胸前。突然,他的手被狠狠撞了一下,郭敖猛然转头,就见凤姨使劲抱住他的手,竟似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一般。

郭敖脸上闪过一阵惊讶:“娘,你为何不让我杀这老贼?”

凤姨不敢看他,低声道:“你不要多问了,娘不想在此多呆,我们快走吧!”

郭敖心下疑窦大起,他知道娘对这老贼恨之入骨,绝无感情可言,那又为何护着老贼呢?他看着严嵩,只觉心中越來越憎恶,似乎这老贼就是他所受一切苦的來源,冷笑道:“我杀了这老贼就走,很快的!”

剑光猛起,插入了严嵩的身体。凤姨不知从哪里冲出的一股力气,猛然使劲撞向郭敖,竟将他撞得踉跄后退。郭敖大感意外,叫道:“娘!”

凤姨披头散发,嘶声哭道:“孩子,难道你还不明白么,娘不能让你背上一世的骂名啊!”

郭敖笑道:“杀了这老贼,天下人只会觉得快意,只会说我大义灭亲,怎会骂我呢?他又不是我亲爹!”

凤姨脸上显出浓浓的悲伤,身子剧烈地抖动起來,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郭敖脸色逐渐变了,他忍不住抓住凤姨的双臂:“娘,他不是我的亲爹的,是不是?”

凤姨的泪水终于流出:“孩子,他就是你的亲爹啊!”

郭敖大叫道:“不!我的爹是于长空!”

凤姨低声哭道:“那是我骗你的,也是骗他的!他当年离开时,我未有有孕,却为了能让他回來看我,编造了那个谎言。后來他果真找上门來,我也只好隐瞒到底,暗中也希望他能传你绝世武功,让你从此不再受人欺负,我……我都是为你好!”

她霍然抬头,苍老的脸上满是泪痕:“弑杀生父,是会遭天遣的啊!”

天遣!

这不祥的咒语又一次响起,郭敖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剑光倏然窜出。

严嵩一声惨叫,一截手指飞出,郭敖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点点滴下,跟严嵩的血混合在一起。

他的脸色冰冷得可怕,怔怔地看着那两股鲜血融合在一起,就宛如亲昵的一家人。

一点笑容自郭敖的脸上升起:“原來是为我好……”

他突然狂笑起來,笑得身子打跌,笑得疯狂地在地上打滚。

突然,他飞身而起,抓住步剑尘,大声道:“听到了沒有?我能做上阁主,不是于长空的功劳,他不是我亲爹!”

他凄厉地看着步剑尘,狂啸:“我沒有犯下逆乱之罪,因为于长空不是我的爹,姬云裳不是我继母,秋璇也不是我的妹妹!”

郭敖仰望夜空,整个心似乎都要裂为碎屑。于长空,姬云裳,秋璇,步剑尘,华音阁……原來他们都与他无关啊。

全无关系。

这个念头宛如巨锤一般敲打在他的心头,将那些碎屑一起震飞,郭敖顿时如被抽空了灵魂,整个身子都变得轻了起來,仿佛脱出了形体,在暗夜的上空哀哀游荡。

全无关系,那么你所谓的理想,信念,勇气、担当呢?

为了这些理想,这些信念,他不惜与天下人为敌,不惜被所有人误解,不惜背上重重罪名,不惜将自己隔绝在满屋金玉里,在寂寞中瑟瑟发抖。

他寂寞,痛苦,但也骄傲着,憧憬着。

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在为了父亲的荣誉、为了华音阁的未來、为了武林、为了世人而奋斗。哪怕受一点误解又有什么关系,这不过是实现信念时的挫折罢了。

如今,白发苍苍的母亲却用一句话将他的世界粉碎。

原來,这些信念、责任都不是他的。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你的事业,威望,成就……却也不过是一场骗局!

从这一刻,他将一无所有。他将是背负着剑神之名的小丑,他将是剽夺舞阳剑的江湖败类,他将是无故扰乱了别人秩序的恶棍!

一切都是骗局。

郭敖笑声拍天动地,却又渐渐消沉下去,他低着头,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骗我?为什么害我还不够,还要揉碎我的心呢……”

凤姨犹豫着走过去,她有些害怕此时的郭敖,但这毕竟是她的儿子,是她此后的依靠。她想将郭敖拉起來:“孩子,我们走吧……”

她的笑容忽然梗住,郭敖倏然抬头,他的双眸中闪耀着无边的红光,已经看不到眼白,那红光充斥了整个眼珠,仿佛是地狱的热火,又仿佛是神佛的慈光。

凤姨身子剧烈颤动着,终于静静地垂下了首。

郭敖柔声道:“娘,你还记得这首儿歌么?你告诉我,痛的时候,唱一下,就不会痛了……”

轻柔的歌声慢慢响起,他扶着凤姨,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大颗的泪滴纷纷落下,将凤姨消瘦,苍白的身躯染满。

歌声纷纷飞舞,卷满整个苍凉的夜色。

唱一下,就不会痛了……

可是我现在,好痛,好痛……娘,你又在骗我了。

郭敖惨然一笑,身子腾起,宛如夜空翔舞的恶魔,穿过无尽的虚空。

严嵩与世蕃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痛楚,他们的身形再也不会动了。两股鲜血破空溅起,在沉沉的夜色中盛开了两朵伤花。

李清愁不由发出一声厉啸,心骨俱裂,他沒想到,自己千辛万苦,为郭敖寻回了母亲,却是这般结局。

弑父杀母的罪过,足以另任何一个人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难道他已注定,要沦入魔道么?

夜空无言。

歌声若有若无,却又凄艳哀婉,宛如一个孩子绝望的啼哭。在深深的夜色中,流曳出无尽的哀伤。郭敖身形追逐着那点哀伤,飞快地划过夜色残留的痕迹。

十八位正道高手脸上忽然也露出了伤心之色,他们的心,已被郭敖一爪掏空!紧接着,天罗教黑衣人的血,溅到了他们脸上。他们与他们的敌人死在了一起。

只有郭敖还在翔舞着,飞翔永无尽头的黑暗。

歌声缭绕,只有死亡,才能平复那覆灭的伤痛。

世人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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