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没有上万里桥,而是顺着水街往灵渠公园的入口处走。
冷风。
暮。
临街的一些小吃店,服务员已开始站在门口招揽客人:“哥哥,里头来坐嘛,有位置的。”
范云摇摇手。
他的心情如同千年的灵渠水一样,水花上下翻滚,又不时在水面上迸出一个个气泡,然后向各自的远方,远去。
那种心中空荡荡的感觉,除了他自己知道,谁也看不见。
范云过了马嘶桥,又到了由数块硕大的纯铁板所架设的状元桥,停了下来。
他本就是信马由缰,本就没打算去灵渠公园。
虽然,每晚有许多城中的居民,吃完了晚饭后会到灵渠中散步,夜跑;但是,那是吃完了晚饭后。
而范云,此时还空着肚子呢。
他出来了一天,中午就吃了一份二两的米粉,其实,这会儿早已经饿了。
他却磨蹭着不想回李希刚家。
是的。
他出来时间久了,在李希刚家里住了这么多天,已明显感觉到李希刚的妈妈,那种若有若无的怠慢。
没错。
怠慢。
比怠慢让人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她的轻视。
比轻视让人更加难以忍受的是——的无视。
希刚妈虽然仍对范云客气有加,虽然她在跟范云说话时仍是未语先笑。
但是,范云却能感觉到她的客气,是带着一丝丝冰意的。
她的无视。
感觉。
感觉很重要,有时候就是一种本能,一种防御与自我保护的本能。
他当然不能跟李希刚说。
天天住在别人家里,好吃好喝好招待,他能说什么。
但是,每当他跟希刚妈在一起时,他就浑身不自在,就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从她身边逃离,越远越好。
李希刚的爸爸倒挺和气,一个很有涵养的人,也难怪,曾经在政府有关部门当过领导的人——农机站站长。
和气的人,通常都擅长打官腔。
希刚爸就很会打官腔。
不光跟外人打官腔,也跟李希刚的双胞胎姐姐李阳打:“啊……阳阳,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再考虑考虑,研究研究……”
漂亮的李阳就娇滴滴打趣她老子:“李大研究,不着急,您老人家慢慢考虑……”
“去!你这个妹仔……”
范云站在状元桥头那块古朴厚重的青碑前,看着苔痕累累斑驳纵横的文字::北有长城,南有灵渠……天生乾坤,地生庶民……
落款人名因石碑年月已久,崩掉了一角后,已经看不到了。
范云将烟头塞进旁边的垃圾桶,上了桥。
已流淌千年的水面下,一大群五颜六色、游来游去的金鱼被一道铁丝网拦住,桥上一个外地口音的年轻女孩子正一边跟同伴说笑,一边将手中的馒头揉碎,撒下。
群鱼争食。
可比众生。
范云决定如果这几天再找不到什么事情,就回家。
范云的晚饭依旧是在背生芒刺的感觉中匆匆扒完的。
扒完饭,他就去了房间。
饭后的娱乐节目——看电视,他也主动放弃了。
他不看。
李希刚自然也不看。
两个人就在希刚的房间里,一人一头躺在那张松软的大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瞎扯,顺便消磨一天天薄下去的斗志。
李阳探头探脑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嘻嘻……干嘛呢?”
两个男人都无视了她,她自觉无趣,用力将门一砸。
…………………………
第二天的面试,对范云来说,是极其成功的。
那个圆脸的老板娘望着一口一个姐姐喊自己的范云,不由得笑了,她拿着范云的身份证与退伍证:“范云……嗯,挺好,还当过兵,当兵的好,让人放心,我就喜欢当兵的。”
范云陪着她笑。
“那个……我们这主要是给一些超市啊、商店啊什么的送货。
……其实也很简单,要是厂家来了货,就卸下来,分类码在仓库里。
牛奶放牛奶那里,果汁饮料放饮料那里。
我们的客户有需要送货的,下乡的就装大车,有条路线的……如果是县城里的,一般就用那个三轮车……”
老板娘指了指外面的摩托三轮。
范云的目光就跟过去。
“那个……你有没有驾驶证?”
范云摇摇头:“没有,我没有学过,不过我倒是挺想去学一个。”
范云心里道:关键没钱。
“哦,没关系,慢慢来。
那我跟你说一下待遇,我们这里呢每天早上七点半上班,有货卸货,没货就整理仓库。
当然,有时候也可能跟车下乡,工资呢每个月四百五十块,干满七天才发哦。”
四百五?
范云挺高兴,在部队一个月津贴才四十五,当然,是第一年新兵蛋子时。
第二年加了五块,五十。
第三年又加了五块,五十五。
范云将头点得如同鸡琢米一样,满口答应了:“我干!”
那个老板娘笑了:“那今天就算上班了,等下我叫个人,带你熟悉一下……对了,你有喝水的杯子没?嗯,你肯定没带!”
她拿了一只纸杯子给范云:“饮水机在那边,喝水就自己打。”
范云接过来,放在一边。
“老吴……老吴,你教教他,带他熟悉熟悉情况。”
仓库里面,走出来一个倒拖着平板小推车的五十来岁的男人。
个不高,头发倒有一半花白,手背上青筋暴突。
“跟我来吧!”他对范云说道。
那就来吧。
干吧。
大半天活干下来,范云仍如盲人摸象般找不到头脑。
看似简单的搬东西。
讲究真多。
“这个是快过期的,所以要放在外面,优先发货或者打折处理……对,就是那些。”
“那边的一堆,有四个品种的奶,看上去差不多,但是上面印的字却不一样,一定要分清……”
“哎哎哎……那个不要放那边,拉到这边来……”
老吴这大半天,一定讲了比三天还多的话。
稍有空瑕时,范云敬了一根烟给老吴:“吴师傅,你在这里干了多长时间了?”
老吴看了看范云,没回答。
他只跟范云谈工作,其它的事情,根本就不想跟范云聊。
他对范云,持有久经世故之人,与陌生人打交道时那种惯有的戒心。
范云自觉无趣,也不再问。
一上午很快过去。
然后吃饭。
午休。
午休后。
接着干了个把小时,圆脸老板娘吴姐道:“哎……那个……范云,今天就干到这儿吧。”
她又拍拍手,朝另外几个人喊道:“收工了,今天活差不多了,今天就干到这儿吧……明早上没货,大家明天中午再来,来仓库吃饭。”
理货的老吴跟吴云走出了仓库。
开车的司机,一个三十来岁的红衣服男人,跳下那台厢式货车的驾驶室,将钥匙插在门锁里用力一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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