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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抛弃,生死由命

七、抛弃,生死由命

那一抹苍白的寒月又往下沉了沉。

林韵柳朝那寒月望了一眼,那月亮仿佛就要落到一处屋顶上去。那屋顶两端挑起着灰石鹿角,在浓浓的夜色下都成了厚重的剪影,更显得那月亮的寒白。

她正僵硬的跟在一个老妈子后面。这个老妈子是因为年关事多务杂,新雇了来的。被余管家挑中照管林四小姐,也是看中她和这府里各方面人接触还不多不深,又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会多嘴饶舌。老妈子木木的不言不语,韵柳也丝毫不想张嘴说话,她太累了。上下嘴唇粘在了一起,动一动就像要撕掉一块皮下来,喉咙里干得厉害,咽口唾沫都觉得费力。冬天的风刮在冷冰冰的脸颊上,干呼呼的,脸皮像要被吹裂开了。老妈子铁板一样的后背挡在她的身前,她就盯着老妈子那双穿着黑色老棉布鞋的大脚。

大脚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

走了一段子路,前面的老妈子忽然站住了,她也便跟着站住了。以为到了,她就抬起头来张望,却见迎面过来一个年轻男人。这人身上穿着家常穿的棉袍子,夜色中,面目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他走过来了,她也便顺势低下了脸去。老妈子僵硬的微躬下身,咕哝了一声什么。年轻男人却似乎没听见,又像是根本没看见她们,低垂着眼,不声不响,径直就从她们身边过去了。

他擦身过去时,韵柳低着脸,余光中只见他的一抹袍襟子和他迈过她身侧去的稳却沉的步子。韵柳又继续跟着老妈子往前走。

静夜里,那人沉沉的脚步声还在她身后一步一步踏出去。

她忽然僵硬的站住了,手脚虚颤得厉害,猛然间,她翻然想起来刚才老妈子口中称呼他作:“二爷”!

自己要嫁的莫不就是他么?

她的心深深一颤,僵硬的别过脸去,直直的朝后面望了过去。却只看见那个人匆匆转过月洞门去的一抹背影,倏忽便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嗖嗖的风穿过那黑洞洞的月洞门……

那个男人的确是肖思泽。他是刚和管家谈过给二姨奶奶办丧的事,依然怅然若失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老妈子身后跟着的陌生女子林韵柳。

刚刚瘫软下去的神经又重新绷得紧紧的了。一回身,见老妈子已经走远了,她没再顾上乱想,紧步赶了上去。

老妈子把韵柳送进了一个院子。进了院子,老妈子先就径直朝那间黑漆漆的屋子走了进去,一捻灯,屋子里才腾的一下亮了。韵柳心想这屋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应该不是那个二爷住的地方。她迈进了屋去。但是依然惶惶不安的,一想起刚才那个人,她就觉得自己俨然又走进了一场新的噩梦里来了。……

她已暗暗打定了主意,就说自己刚刚丧母,要为母守孝。她心想那个人应该还不至于会硬着来。可是,她还是不敢确定,万一硬着来的话,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自己无依无*,又该怎么办呢?……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也只有冷静应变了。

老妈子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了,送热水来的。她把手才一探进脸盆里,又忽的缩了回来,心里疑惑水怎么会这么烫。其实并不是水烫,而是她的手已经冰凉到了极点。绞了毛巾,她擦了擦脸。一回身,又看见桌子上的茶,她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她真是口渴得厉害。斟了一杯茶,刚送到嘴边,她又疑虑了。瞅了瞅杯子里的茶水,不知道会不会放了什么药在里面。她真的不能不这么担心。踌躇了一下,她就伸了一个指头,沾了些茶水,小心翼翼的涂在了嘴唇上,润了润干裂的唇,也只能这样了。

老妈子出去之后,她就把门给紧关上了,四处寻了遍,也没找到什么可以护身的利器。她深悔从家里来的时候应该藏把刀在身上的。想了想,她把茶杯里的水都泼在了地上,把空茶杯紧紧攥在了手里。如果万一那个人真的来了,她就把茶杯摔在地上,拿碎瓷片当刀使。又回到床边坐了一会儿,觉得灯老这么开着,反而惹人注意,她就捻过了电灯,又暗暗记牢了电灯拉线的位置,心想着若是那人一旦进来,她就奔过去把灯捻开。

林呆子一行人刚刚到府门前,林老太太的胞弟驻军里当官的李望升带着一队人赶来了。林呆子见自己的舅舅带着真枪实弹的兵,顿时就觉得自己高出了一大截子。这种人一旦得了势,很快就又是一张嘴脸,嚷嚷着要去把肖府铲平了。

林老太太已经开门迎了出来,急着叫道:

“我的祖宗!你还嫌给我折腾得不够嘛!我这条老命可禁不起!”

李望升这时也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觉得很有必要把林家的小姐再讨回来,不能白送给了他们肖家;一面也吓一吓肖家,让他们知道林家可不是轻易可以惹的。林老太太却愿意就此息事宁人。

“肖家不是拐了我们家人嘛!就这么忍了?”李望升问道。

“算了!肖家生意做得那么大,你就知道人家没有个*得住的后台。”林老太太叹道,“而且,真把人给要了回来,他们家要是不肯就此罢休,回头还不是要找这个冤家算账!”

老太太说着,瞪着林呆子,恨不得挥手朝脸给他一个耳刮子,却被李望升给从中拦了下来。

“而且那个丫头弄回来也是一个搅家精,弄了出去,我也安生了。”林老太太又接着道,“我可禁不起折腾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林呆子被肖家人打得不轻,窝了一肚子的火,正没处发,眼盼着来了救兵,却不肯善罢甘休。林老太太顶着他的脑门子,喝道:

“该有人替我收收你!再不好好敛敛你的性子,早晚要闯出大祸!到那时可就晚啦!”

李望升却在暗自盘算自己的小九九。

“那个四丫头这几年出落得越发好了。就这么送给了肖家,也太便宜了!”李望升向林老太太道,“姐,你如果嫌她碍眼,弄出来之后,我牵线把她介绍给我们师长。我们师长的夫人今年刚过世的,正缺一个填房。这不是件两全其美的事么?姐你也清静了,林家也落得一座大*山。”

林老太太听这么一说,似乎有些动心了。林呆子也在一旁连连附和着。这时,一旁一直插不上嘴的三小姐允鹂听见这么一说,真是有些担心林韵柳做成了师长夫人,倒是比她这个平头百姓又高出了一大截,忙道:

“舅舅,你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个四丫头,简直就是个母豹子母老虎,会打人,会咬人的,厉害着呢!”

一席话提醒了林老太太。

“三丫头说的是。”林老太太老着脸,道,“那丫头恐怕不会答应。何况她恨我恨得要死,能做成林家的*山?不塌台就千恩万谢了。只怕是肉没吃着,反惹得一身腥!——让我省省心吧!”

经这么一说,李望升倒也记起来了四丫头不好惹的那一面,从来也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而且,他也看出来林老太太分明是怕再惹出事端,愿意就此息事宁人。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林老太太这才注意到林呆子的衣服,满身飘着破布条。她还以为是肖家人干的,就兀自把肖家人一顿臭骂。林呆子却说是四妹子做的,又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以及韵柳的那一番‘好心’都交待了一番。老太太听了,心里却不大愿意相信,觉得韵柳明明就是借机报复。不过,还好,虽然是个搅家精,总算也没白养活她这一十六年。到了,还是派上用场了。

老太太拎着林呆子的耳朵进屋去了。李望升却因为可惜了那么一个好人物白送了人,他这心里头还是有些痒痒的。低着脸,略显迟疑的抬起脚来,也将随后进屋去,却忽然听有人低声叫他。

“舅舅。”

李望升微微一惊,他转眼,寻声细看过去。屋前灯影子照不到的那块黑黢黢的地方里款款走出来一个人,不是别人,却是林家二小姐云艾。

肖府里,韵柳还独自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只听见自己费力的呼吸声,和紧缩的心跳。她想起了小时候听了鬼故事,晚上睡在黑沉沉的房间里就是这样的一种恐怖:大暑的天,死死蒙着被毯,捂了一身汗也不敢探头出去出出风,只听见被单里自己呼哧呼哧浓重了的喘息声——从没有过那么可怖的黑夜。仿佛角落里到处都隐藏着一个穿着白衣,脸上血淋淋的鬼……

桌子上的自鸣钟当当当响了十下。

“哎呀,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还没觉着,都已经十点钟了。”蓉欣叫道。

潇席也从沙发上站起了身,要送她回去。秦太太听见说蓉欣要走,也出来送,又吩咐佣人去叫家里的车夫准备车。蓉欣却似乎还不想走,捞着秦太太的胳膊,道:

“秦伯母,不如我们打牌吧?”

“好是好,只是就我们三个人哪够凑成一桌呢。”秦太太笑着道,“你要是早跟我说想打牌,我倒是可以打电话叫上几个平日里常在一起玩的人来陪你。”

潇席把大衣捞在臂弯里,走上去,道:“已经很晚了,你再不回去,方伯父就该担心了。走吧,我送你。”蓉欣却往秦太太身后一躲,探着头向潇席道:“你让我走,我就偏不走。”又向秦太太道:“秦伯母,你不知道,我爸爸今晚又要留在医院,回去也只是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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