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下半年,叶秀枝的儿子出生了,起名张灵火,一是希望他灵活,二是火旺起来,不再像他爸那样温吞水似的,让人着急。孩子姓了张,“灵”字是按张家的辈分顺序排下来的,而“火”字,是叶秀枝自己想到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前出生的人,姓名往往是三个字,而且往往第二个字是辈分用字。
这个字又往往是其某位先祖写的一首诗或对联中的一个字。
比如马家,他家的辈分字就是两句对联“知书明礼处,守信报国时”,据说这是马家祖上的一位进士写出来的,后代按这十个字的顺序循环命名。据看过老族谱的老前辈说,马家先人已用这句对联给新生儿命名到了二十多代人,有两轮了。
张灵火出生时,差点要了他妈的命。
临近出生前,像当年许多家庭一样,张家以为瞎眼婆婆在家就能接生的,张志雄有些担心,说还是找接生婆来看看吧,于是把这一带有最经验的接生婆请了来。那稳婆细细摸了叶秀枝的肚子,说道:“孩子胎位不正,屁股朝下,出生怕有困难呀。你们要做好准备,万一发作了胎位没顺过来,就叫拖拉机马上送到镇上去。跟大队开拖拉机的打好招呼,这两天随时有可能发作,万一是夜间也要能说走就走的。”
果然,第二天夜间叶秀枝难产了,痛得哭嚎,却生不下来,幸好及时送到镇上的卫生院才保住两代人的命。
孩子出生后,张志雄一家人并没把娘儿俩看外,对叶秀枝尽善良照顾的本分,对孩子尽慈悲对待的心意,一样炖汤催奶,一样哄哄抱抱。叶秀枝娘家按风俗给女儿、外孙送来许多东西,还特意给了张大雄两百元钱,说方便他去买东西。张志雄没想着私下截留,都用在娘儿俩头上了。
几个月后,叶秀枝恢复出工那天,村民看到的是一个久不晒太阳的,脸色苍白而略胖了的她。
孩子出生后,叶秀枝几个月没出工,专心哺育他,就时常琢磨,认为张家虽然待她不错,但她在张家似乎难有什么出息,未来一眼就看得到,会跟村里其他妇女们一样。然而好的出路在哪里,她却没有方向。她朝思暮想,想一万遍也想不出头绪来。
陈继良石沉大海一般,渺无音讯,甚至于他长什么样都快慢慢淡忘了,却因张灵火的出生,让她又想起他来。
灵火的相貌太像他了。偏偏有些来看望的亲戚们夸奖:“孩子长的好俊哟,嗯,长的有点像张志雄呢!”也有的说:“我看,比他爸可好看多了呢。”叶秀枝听到往往就笑笑,不知说啥好。
她觉得陈继良既已远离了自己,曾经梦想的嫁给他、依靠他的路也就完全断了。好比一块美丽光滑的镜子已摔得碎裂,它曾照见的梦也就烟消云散,完整的残影也不可求了。或许,这是生活在教育我成熟些吧,叶秀枝这样想。
她觉得如果有机会改变命运的话,可能性较大的还是在隔壁马家。
自己与他们毕竟近在咫尺,万一有机会,是可以试一试的。因此她不但自己加倍对马家的人好,对他家的人都特别小心,也要求张志雄及其父母对马家更敬重一些。对张志雄的父母,她不能提要求,只能讲朴素的道理,她说:“两家在湾里都是小姓,又是远亲都不如的近邻,应该相互照顾。何况他家的儿子有本事,听说他跟大队、乡里的干部关系都好,不定什么时候能帮上我们呢。”
她说的在理,张志雄和他老实巴交的父母也都听了进去。
这年十月中旬,马知元再次回家。不久前,全国刚经历过伟大领袖逝世这个举国悲痛的事,当时他正在出差。
他这次回家,为家人带来一个大好消息,刘家翠及四个孩子的户口将迁移到武汉了!他甚至想,将来有朝一日如果重修族谱的话,马氏在武汉的一脉或许要以他开头呢,能不是喜事吗?
要知中国的户籍政策从全国解放发展到他那个时候,虽逐步有所放开,但仍有两大门槛,一是城乡差别,从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是一个门槛;二是即便都是城市户口,从小城市向大城市迁移,尤其是迁入北京、上海、武汉等人口千万的特大型城市仍有相当大的困难。建国至今70年,城乡、工农、东南部与西北部、沿海与内地的差别仍然巨大。
有些生来是城市的人或许不能体会,当你用到身份证或户口本时,当你的孩子入学缴费时,当你天经地义地享受着社保、医保待遇时,或者当你买房、炒房时,你或许不知道,你生而有之的待遇对另一些人而言却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山,是一种割裂和切肤之痛!
2019年5月,国家发改委重申:严禁城市人购买农村宅基地建设别墅和会馆。
有趣的是,同期,国务院公布了一则政策远景规划:计划2022年城市落户限制逐步消除,2035年人口迁徙制度基本建立,到时除了特大型城市,中国人可以随意选择居住和生活之地,实现自由迁徙。实现这一美好愿望,需要解决农村集体土地与城市国有土地二元土地性质的矛盾问题。
马知元回家后,先悄然到镇上派出所办了家中几口人下户口的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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