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深秋时节,倒难得下一场暴雨。
“驸马呢?”盈持轻悠悠地问着,声线微凉。
春绒见盈持垂着睫帘,支着竿似的手臂要坐起来,忙弯腰去扶,空落落的中衣下,原本丰润的盈持瘦得形销骨立。
自从一年前,郡主柔真因产女血崩去了,痛失了唯一的爱女,盈持长公主大病一场,至今尚未痊愈。
只五分容色,原本就算不上美人的盈持,到如今全凭着那身威严的气度强撑着。
春绒眼眶发酸,连忙替盈持收拾了一番。
盈持低头轻抚着月白苏绣氅衣的袖子,那清雅细腻的素锦上头绣着银色的团龙。
是时候,该收网了。
盈持扶着春绒往外间走去,只见驸马江琪宁正倜傥如玉地坐在主位上,低头把玩着一件累丝九转玲珑香囊,唇边挂着舒适的微笑,偶然习惯性地抬起指尖抚下素漆般修整得极好的髭须。
案头沉香缭绕,使江琪宁看起来更是安闲。
盈持强忍着反胃,掩下冰冷的眸子,在常坐的紫檀圈椅里落了座,圈椅上铺展着玄狐褥子,春绒又在她怀中塞了个紫金小手炉,她静静地坐着,目光空洞地停落在门边那扇苏绣屏风上。
不久,穿透黑幕般的夜色与急促的雨声,三两声尖锐的哭泣,夹杂在隐隐喧哗的人声之中,由远及近,最后混合着深秋寒峭的风与大雨的水汽推门而入,转过苏绣屏风,映入眼帘的是簇拥着江四太太而来的一堆妯娌。
二太太不等人问,首当其冲地站了出来:“九弟妹,小六在薛府里头出事了。”说着将身边的人只一推。
盈持只见眼前人影一闪,江六姑娘的陪嫁丫鬟尔娜已扑通跪到盈持脚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连哭带嚎,一五一十地将当时的情形再次复述了一遍。
“今日薛侍郎府摆宴请人,我家奶奶听说姑爷吃醉了酒,歇在花园的清芬阁里,奶奶深觉不妥,便带了奴婢前去接姑爷回房。谁知奶奶与奴婢方到清芬阁,就有个嬷嬷急急忙忙赶过来,说小县主又吐奶了。奶奶担心小县主,便让奴婢先跟着嬷嬷回房去了。
“待奴婢哄着小县主睡了,再折回清芬阁去迎姑爷和奶奶,没想到奴婢才进清芬阁,却见姑爷翰林院的两位同僚都忙不迭地往外走,神色甚是古怪,奴婢往里头一瞧,奶奶和姑爷、的长随南华衣衫不整缩在榻上……薛夫人怒不可遏,嚷嚷着说要打杀奶奶和南华……”
“这可如何是好?”盈持叹了声气,无事不登三宝殿,难得她屋里这么热闹,也是少有的。
“九弟妹,你立刻去把小六接回来。”
还是二太太,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懊恼地皱着眉头。
小六出了这种事,先不管真相如何,江家是打死都不能承认小六是主动与下人通奸的。一旦小六被坐实妇德有亏,那么整个江家的姑娘都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盈持理了理过于宽大的衣袖,淡色的眸子轻转,命令她去薛家,现在?!
堂堂长公主,冒着外头风雨交加,爬五更起半夜跑去亲家府中,亲自去接一个身为填房还贞节有污的侄女?!
果然,他们全当她是泥捏的!
春绒站在盈持身边,耐住性子理论道:“二太太,六姑娘虽说才刚嫁过去填房没两日,可也终究已是薛家妇了不是么?二太太想让殿下上薛府替六姑娘撑腰,将六姑娘接回娘家,可殿下眼下过去也得有那个立场不是么?毕竟薛家抓了现形呀!”
二太太没想到会被驳回,一时愕然,不如后面的大太太有急智,从容地道:“这简单!殿下就说想外孙女了,要接小县主回府住两日,小县主自是离不开嫡母的照拂,不就可以连小六一同接回来了?”
盈持是知道的,在这件大丑闻上,情急之下除了推出她这个长公主拿身份弹压,江家根本没可能让薛家闭嘴。
谁教江老太爷偏偏是礼部尚书?!
“殿下,万万使不得。这外头风大雨大,何况眼下夜已深,县主还那么小,又如此娇贵,若是连夜将小县主抱回来,万一小县主受了惊吓,但凡有个什么差池,殿下心疼负疚自不必说,郡主在天之灵又如何安宁。”春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根本不给他人再有插嘴的余地。
盈持闻言猛地揪紧心口的衣裳,眼泪毫不保留地迸了出来,她根本已哭不出声音来,只浑身发颤,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地。
春绒忙爬起来,扶起盈持道:“殿下身子要紧,还是回房歇着吧,眼瞧着刚刚有丝起色,若再又卧床不起,奴婢如何担得起?”
盈持随之起身,眼角一抹余光却留意着江六的亲娘四太太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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