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持转回脸来,望着面带得色的明婻,指了指看不见的那撮铜钱:“明婻姐姐,给老太太守灵的赏钱也在里头吗?我起先也守过灵的呢。”
后面那俩小丫头顿时嘴儿紧闭,屋子里落针可闻。
明婻愣了下,口中说着:“你还想要赏钱?!”眼睛却不确定地朝明蕖看过去。
“你月钱还要不要了?不要就让开!后面人还等着呢。”明蕖眼神躲闪地道。
明婻见状,知道事情有异,遂一脸厌烦地移开手。
盈持立刻伸手将那撮铜钱搂到身前:“明婻姐姐,方才你数漏了一个子,下个月补吗?”
明婻剜了盈持一眼,眼角余光瞥见明蕖负气般捡了颗铜子要掷给盈持,她眸子闪闪当即夺下,随手一扔。
铜子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落到地上,滴溜溜走直线滚进了人堆里,消失在一幅幅裙摆之下。
“干嘛扔了?”盈持望着若无其事的明婻,扭头向明蕖伸出手,意思是补给我。
谁知明婻将她的手推了回去,笑道:“给你了呀,你要就去捡啊,钱不就在那儿吗?”
霎时,人群无声地让出一条窄窄的路来,尽头有一颗小小的铜子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盈持走过去,弯腰拾起那枚铜子,不料有只小脚伸过来,眼看就要踩到盈持的手了,那只小脚却忽然被外力一带,收了回去。
盈持起身,看了那母女俩一眼。
她将钱全捋进袖子里,捏住袖口晃了晃,铮铮的铜钱声,清脆悦耳。
小素从来没有领到过月钱!
这二百三十文钱,可是她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口粮呢!
盈持向几个大丫鬟福了福,转身走了。
谁知还未跨出门槛,背后就传来明婻阴阳怪气的声音:“咱们府里又不是开善堂的,太太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呢,真是太辛苦了。”
盈持只得停下,转身真诚地道:“我们是不能和姐姐比的。姐姐会数数,本就贤良体贴,心细如尘能竭力忠心为太太与府中计算筹谋,不失为得用膀臂,十四爷身边有姐姐在打理方这般井井有条,便是一根灯芯都不浪费的。想来这往后,再大的天地明婻姐姐也自能从容应付。”
说罢,行过礼扭头走了。
盈持一番恭维,明婻却琢磨着不对味,最后慢慢回味到“再大的天地”这句,不由心头一紧。
比十四爷的院子更大的,府里头就只有——正房!
倘若这话被传到太太耳朵里,太太虽未必肯信,到底也在心里种下一根刺了!
那她岂非终身已定?!
明婻猛然抬头,门口几缕秋阳斜入,空荡荡地,哪里还有盈持瘦小的身影?
这边盈持快步回到小书房,推开院门之后,望着窗明几净的院子,慢慢停下了步子。
自打她来了小书房,渐渐地这里连平时洒扫的人都不指派过来了,这院子里都是她在劳动,彼时往上房去问,明蕖几个就说:“你既在小书房,也方便,随手弄掉,哪那么多话。”
然而,如今又平白无故地扣顶懒惰帽子给她。
这样看她不顺眼?
再想到明婻那副嘴脸,越想越烦,苍蝇蚊子多了,就忍不住想随手去拍。
“在想什么?”林憬还忽然出现在盈持身后。
盈持一吓,拍拍心口,袖子一动铜钱乱响。
把方才的事情和林憬还说了,林憬还沉吟半晌,道:“你过来那一日我就与羲光说了,以后你的月例由我来出,羲光再三不肯。月初我又与他提过一回,他反倒跟我急起来。”
那就不是池羲光的意思了,明婻一口一个“太太”,池夫人会知道她一个犄角旮旯里头的小小三等丫鬟?
盈持背着手走了两步,想明白了。
“你还稀罕这几文钱?”林憬还不可思议地跟在盈持身后,望着她头上两个乌黑的丫髻,忍不住探出手去,想要抓她一下。
不料盈持忿忿地回头:“今儿我就稀罕了!”
林憬还的手落了空,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移下去捏盈持那只沉甸甸的袖子:“好像是不少。”
盈持用力将袖子从他手中拽回,理直气壮地道:“这可是我的血汗钱!”
说着,返身走到门口,只听得“咚”地一下,是旁边柿子落地的声音,盈持便走去窗前的柿子树下,从地上捡起一枚软烂的柿子,狠狠捏烂。
有些人,果然需要狠狠教训一下的。
哗啦铜钱响了,盈持脸上很快又挂起淡淡的笑意来:明婻……
池尹光房里有个原儿,那可是明婻的老冤家了!
明婻有个妹子也在池尹光院子里。
那更是个好妹子!
……
八爷池尹光屋里的通房丫头原儿早起穿戴,因有事要出去,遂往妆奁匣子里寻一个素金镯子,却怎么都找不着,着急问房里的其他人。
小丫头璇儿心直口快,就说看见同屋的六儿拿着一个相似的,往那屋果然从六儿包袱里翻找了出来。
原儿眼珠子转了转,就事发作了:“六儿那小蹄子人呢?”
水仙笑道:“不在这院子里,怕是往那边寻明婻去了吧。”
原儿听了,只冷魅一笑,立时教人去将六儿叫回来,顺便把明婻也“请”过来。
不多时,六儿被婆子推进屋来,明婻竹竿似的身影跟在后面。
原儿将手中的金镯子拍在桌上,手指着六儿道厉声道:“好个偷东西的贼!还不快老实交代!”
六儿仗着她姐姐明婻是池羲光房里的大丫鬟,杵在地下梗着脖子道:“原儿姐姐说的什么话,这并不是我拿的,是我捡的。”
明婻怎会不晓得自家妹子什么心性?猜着此事十有八九假不了。只是当着人却也不能认啊!
遂不忿地对原儿道:“你说话也要有个根据,她都说了不是拿的,地上捡的又知道是谁的东西?如今你既说是你的,拿回去便是,何必贼呀贼地放在嘴上,给人难堪。”
原儿对明婻却是再清楚不过,当下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明婻,你也不必给你妹子遮丑了。咱们院子里谁不知她惯爱拿人东西?但凡哪个有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转个身就不见了,几次都是从她房里翻出来的!”
说着,便叫璇儿:“去大奶奶跟前说一声,六儿手脚忒不干净,惯偷东西,闹得院子里人心慌慌,她又凡事仗着明婻在十四爷跟前得势,一家子都成大丫鬟了,根本指使不动她,我今儿便教明婻领回去,从此院子里大家安心省事。”
明婻又臊又急,恨不能找把刀来架原儿脖子上,立刻发发威!
她上前一步拦住正待往外走的璇儿,冲着原儿发急叫道:“你是哪根葱?!便是要发落,这院子里头也是八奶奶说了算,也得先回了八奶奶才是,岂是你一句话,说撵人便撵人的?”
谁想原儿见明婻恼羞成怒了,反一改方才的样子,笑靥如花地道:“哟,听你的意思,你是根葱!所以只消你与我们奶奶说了,我们奶奶便会按你的意思从轻发落了?”
明婻闻言登时脊背一凉,只得暗暗咬牙让步:“前些日子十四爷那边大素拿了别人东西,十四爷和表姑娘宽厚,也只教罚了月例。”
“你家去三个月,倒没有你不知道的!——表姑娘是亲戚,行事自然要客气些。十四爷是个爷们,房里没有主母,对下人就免不了宽和些。不然,也不会被你哄两句就随手给这给那的,你还整日在十四爷跟前哭穷号丧,难怪六儿有样学样,见什么东西都是好的,见什么都以为是你们家的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我们这些人的东西一样样皆要被她拿去,连八爷和奶奶的东西都要被她搬空了!”
说完,原儿掸了掸身上看不见的灰尘,端起茶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快些带她离了这里,我自会回八奶奶。你也别站着纠缠不休了,我们院子里忙着呢,大家还有不少事儿要做,谁有空和你闲扯嘴皮子。”
明婻吃了原儿一顿排揎,压着怒火,把脸涨得通红,险些气得仰倒,可到底不敢再站着。
以前在池羲光院子里的时候,她与原儿便多有不睦,此刻想要争辩,却唯恐原儿牙尖嘴利,再说出什么不妙的话来就越发不利了,当下只得忿忿带着六儿离去了。
领着六儿回到家后,明婻就直奔灶间,拿刀砍烂了一张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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