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民国二十四年秋天,从丫河口经过的红军,第二年夏里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回来,就再也不走了。
红军这次西征,从陕北开始,先后占了曲子,环县,定边,盐池,同心一些地方。丫河口是当时固原县管的最东一个镇子。红军开来以后,红白两方在丫河口以西,拉锯不断,后以虎园子土桥为界,罢兵休战。这样,丫河口就成了陇东红区最西的一个镇子。
红军重新占领丫河口后,丫河口就划归了边区的曲子县管。在丫河口成立了区政府。过去人称铁大胆的李铁匠当了区长。区下又设了四乡。
丫河口的保安队,在红军还没进镇之前,就听到了风声,衣裳没来急穿就撒腿跑了。
头年秋天保安营被红军连窝端了以后,好几个月里,丫河口镇就成了没人管的地方。后来,固原县又派了人来,想组起一个保安队,但镇子上没人愿意参加,筹集了几个月,才拼凑起一支十来个人的队伍。裴嘉惠吃了枪子儿,让镇上许多人胆寒起来。保董金运昌,庆幸自己知道得早,望风逃了,白拣了一条命,却怎么也不愿再干这保董的差事了。所以,镇上的事务实际上处于瘫痪状态。最高兴的,还是老百姓,没人催粮要款,倒是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秦怀禄那次差点让红军堵在堡子里,事后回想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听闻裴嘉惠被枪嘣,就发誓再不干这赌命的活了。后来,他来镇上想当面给金运昌说一声,可金运昌也不见了踪影,他就懒得再说,回到家里,开始经农务本。
农家活不好干,在丫河口镇上混了这些年,秦怀禄的身子混懒了,农活也做不来了。现在,秦天宝年纪一大,秦敬尧还没长起来,他不做也说不过去。可是秦怀禄干活还是沾轻怕重。最喜欢干的,就是栽花,种瓜,种菜几样活。
秦天宝尽管年纪大了,可还是放不下家里的农活,照样操心庄稼的春种秋收。儿子秦怀禄是要下别人的,说起来气短,孙子是远路里换来的,说起来气更短。他活了一辈子,一直活在缺子少后的凄惶境地中。秦怀禄一回来,他也觉得高兴。不在外面混,少了担忧,也好。现在这世事,翻翻覆覆,没个准。谁知道哪天会出啥事情。再说,家里也确实需要人手,只要回来了,干多干少,总能添把手。孙子秦敬尧,自从上次离家回来,好像也懂事多了,再不和家里别劲。不爱念书,就不念。现在,陈凤一走,学堂也塌伙了。识得两个字,就行了。农家娃娃,还能巴望他干多大的事。只是,有一件事,他心里一直是个疙瘩。那次秦敬尧离家回来后,他无意间发现,这娃带回来当年他装进褡子里的眼镜盒。那是随着骡子和钱袋一起给了人家的,他怎么会拿到。这说明,秦敬尧找到了自己过去的家。这样看来,原本想永远保守住这个秘密的设想,就成了一句空话。秦敬尧那时一岁多点,不可能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而知道他家在哪里的,只有儿子秦怀禄和长工赵憨娃。秦怀禄不会告诉他的家在哪里,而能告诉他的,就只剩下赵憨娃了。他想自己这么多年对赵憨娃不薄,从未说过他一句重话。可是,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联想到陈德福父子的死,他就明白,家里的下人,弄不好就会变为自己的仇人。对赵憨娃,得有个了结的办法了。至于啥办法,他还没有想好。他想再坚持一阵子,等秦敬尧娶了媳妇,就得办这事。
红军来不长时间,就有工作队下来。了解登记人口和土地。工作队对秦天宝说,你这么多土地,能种得过来吗。地多了,该给穷人分一点了。秦天宝说,咱这干山苦岭,广种薄收,打不下粮食咯,地多不顶用。话虽这样说,可秦天宝却把工作队的话记在了心里。
工作队到了万有财家,万有财就诉说,自己一百多亩土地,被陈家霸占的事,并且拿出了当年的地契。工作队说,过去的地契要一律作废。但你现在的情况,可以从陈家分地。我们这次就是要把地主的土地分给穷人。万有财听了心里高兴,就说,我就要我过去的那一百多亩地。就跟了工作队,来到陈虎家。工作队对陈虎说,你家属于土豪劣绅,去年红军已经打了,这次就不再打了,但是,你家的土地得分。陈虎说,咋分。工作队说,先分一部分给万有财,剩下的土地,除留下自己种的以外,政府准备分给失地的农民。这样,万有财就分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百多亩地。其余的,陈家先种着,等失地农民搬来,再分配。
可这年底,出了西安事变,国共合作,一致拥戴蒋介石领头抗日。过年以后,边区的政策又有了新的变化。不再实行打土豪分田地。要保持地主土地的合法地位不变,实行减租减息。但丫河口区上已经搬迁了六户人家到芦花湾来,一时无地可种,就由区政府出面协调,从陈虎家租了土地,地租减为二八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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