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湾的庄掌柜,又变成了万世祥。万世祥是下水救人的那一年,按政策要求,与苟永福互换,又回到了芦花湾。
万世祥回来以后,社队也进行了重新划分,以芦花湾队为中心,加上周围几个庄子,划分为一个生产大队,万世祥当上了大队主任。姜彪,姬巧云和赵拴社几个,当了大队的干部。队上的生产劳动,实行了包产,包工,包成本到组和超产奖励的政策。牲畜也实行了分槽喂养,以畜定肥,以肥定工,产子奖励,膘壮加分。一时间,不管是农民,还是土地和牲畜,也都有了休生养息的机会。
这一段日子,也是万世祥过得最舒心的时光。前几年,队长不让在本村当,说是要实行回避政策。他极不情愿地到河湾堡,当了几年队长。那河湾堡毕竟人生地不熟,群众对他这个外来队长,也不怎么支持。上面的政策弄得他左右为难,一会儿让办食堂,一会儿让大炼钢铁,一会儿又让兴修水利,公购粮指标高得离奇,产量报低了说你搞瞒产私分,就只有虚报冒吹,结果村上也饿死了不少人,他这个队长当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回芦花湾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随着社队重新划分,他当上了大队主任,管的滩子一大,又尝到了好久没有尝到过的当官的感觉。加上政策一放宽,生产实行三包一奖,大队里的事就没有多少了。他的心就闲了下来。心一闲,他那花心猫的爱好免不了又生出来。他不仅和姬巧云又续上了前好,常常以开会和谈事为名搅和在一起,而且还瞅上了周围庄子的两个年轻妇人,没用多大功夫就把人家揽进了自己怀里。
可啥都有个定数。万世祥这样的日子没过多长时间,他的命运就开始变得不那么顺乎了。起初常常腰疼,他没太在意,以为是房事不节所致,就收敛了这方面的爱好。可一段时间以后,不仅不见好转,而且疼得更加厉害,睡觉时需要在腰下塾个枕头才能睡着,走路也需要趔着身子才舒服一些。去公社开会,一个大队熟人见了他就说,老万,咋一回到芦花湾,腰就不行了。见了老相好,可得悠着点。闪了腰,以后可就不得劲了。他咧着嘴笑笑说,没事,别看我这腰有毛病,可应付三个两个的,还不成问题。那人就撇撇嘴,说,看把你还越说越能了。他说,咋,不信就让你妇人试试。说完就哈哈大笑。
公社的会是传达新的全会精神。讲了些啥,万世祥大部分没有听清,腰疼得他一直在凳子上挪来挪去,注意力始终没有集中起来,只含含糊糊地记住了几个词,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并完整地记住了一句话,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离开公社时,包队干部老邱叫住他说,现在风向要变了,社教运动马上就要开始,让他把队上的账目弄干净,别让清账的时候查出问题。他知道老邱的意思,还不是担心上一次那笔救济款的事情。救济款是老邱争取来的,到了大队就他和老邱知道,款也是他和老邱拿的,他当然心领神会。不过这事他已经弄得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知道。他说这事你放心,不会有错。老邱看他一直叉腰咧嘴,就说,腰疼就去看看。他说没事,过一阵就好了。可是从公社回去好长一段时间,他的腰疼不仅没见好,胸腔也开始疼起来了,有时疼得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疼得实在受不了,就吃上一颗止痛片。他找陈来文去看,陈来文为他把了脉,看了舌苔和面色,沉吟半晌,说,万主任,你这病,最好去大医院查查,我见识浅陋,一知半解,实在怕耽误了你。他这才到公社卫生院去看。可公社的卫生院也看不出啥来,给了他几包西药让他吃,他吃了依然不顶事,就一个人到县上的医院检查,县医院给他透了视拍了片子,片子一出来,医生看了,就说,你这肺上有阴影,不大好。他问怎么个不好法。医生叹口气说,你这病,是癌病,已经到晚期了。他问能不能治,医生摇摇头说,已经晚了,回去想吃点啥,想喝点啥,就自便吧。他又问,还能活多长时间,医生想了想,说这不好说,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两个月,全看病人的体质了。他想了想,还想说啥,可又啥也没说,就出了医院门。在街上转了半天,倒一下子想通了,人活一世,横竖是个死,有啥好怕的。得先趁活着的日子,把后来的事办好,才是正主意。想到这里,他就先到卖熟肉的铺子里,要了一只猪肘子,一只烧鸡,两斤牛肉,又买来一瓶白酒,在河边上坐下,看着奔腾不息的河水,饱餐畅饮一顿,就地一躺,一直睡到第二天,才坐汽车回了丫河口。从丫河口一下车,就径直去找公社的老邱。老邱问他病看得咋样,他不想隐瞒,就实话实说。老邱吃了一惊,没想到他得了这么重的病,还如此镇静。就说,老万,还有啥心愿,你就对我说。万世祥说了三条,一,别让大家知道他得了癌症,让他在主任的位子上干到死。二,他死之前,让当过兵的儿子万年进入大队的班子。三,他死以后,让万年接上他的班继续干。
老邱听了他这话,说,头一条,好办。二一条,争取争取,也能办。这三一条嘛,只是万年年轻,没资历,让他接你,怕有些难以服众呵。
万世祥说,我就这一件事,你看着办吧。说完,也不等老邱回话,就出门走了。
万世祥回到芦花湾,社教运动就已经开始了。包队干部老邱,给从县上来的工作组房组长建议,让万世祥的儿子万年,跟上工作组一起参与社教运动,房组长想想,就点了头。万年重点是领工作组上门访贫问苦,收集整理资料账目,负责叫人谈话等等。万年也很积极,整天与工作组在一起,既脱离了劳动,又参与了工作组的工作,为今后进入大队班子打下了基础。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了解,工作组就组织召开了群众大会,进行了一番动员。房组长讲,这次社教重点是抓阶级斗争,纠正包产到户倾向,清理生产队的账目,仓库,财物和工分,解决削弱集体经济和干部的思想作风问题,揭露打击贪污盗窃,投机倒把,封建迷信和赌博活动。
接下来,房组长重点分析了芦花湾的形势。他说,最近一个时期,芦花湾的阶级斗争出现了新的动向。地主分子又开始翘起了尾巴,显得极不老实。说什么他也是革命干部家庭,过去对他的批判斗争不公平。还鼓动他的孙子,多次找队上干部让退赔没收的东西,这是典型的反攻倒算,是阶级敌人的又一轮进攻。还有个别落后分子也非常活跃,热衷发家致富,大肆倒卖羊牲口,这是典型的投机倒把活动。还有人大搞封建迷信活动,到处散布各种奇谈怪论,制造恐慌气氛。大家听了这话,就知道房组长在讲陈虎,秦敬尧和万世安。房组长最后要求大家一定要擦亮眼睛,认清阶级敌人的罪恶活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这次会议结束以后,陈虎,秦敬尧和万世安的心,又提起来了。随时准备接受批判斗争。可等了好长时间,却没有了动静。
不是工作组忘了他们几个,而是有比这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呢。原来在工作组调查了解中,有人反映了大队主任万世祥欺男霸女,与妇女主任姬巧云长期姘居的问题,这可是牵扯到干部作风的原则性问题,工作组一时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上面来了。找群众谈话了解到底有没有这事。群众大都含含糊糊,模棱两可,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这事可乱说不得。
找当事人姬巧云谈话,姬巧云又哭又闹,让工作组的人很是下不来台。最后房组长只好亲自出马,找万世祥谈话核实。万世祥已经病得有气无力,一听房组长问他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说我都是快死的人了,是谁还这样作贱我。房组长也是不愠不火,说万主任,你先别着急,这事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用不着发这么大脾气。万世祥梗着脖子说,没有。就转过头去,再不和房组长说话了。房组长一看谈不下去,就出来找老邱,说万世祥说他是要死的人了,这是啥意思。老邱就把万世祥得癌症的事,告诉了他。房组长听后,沉默了半天,说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就把万世祥的事先暂时放了下来。
万年也从工作组对他的态度中,看出了最近一段时间,对他大不太有利的一些迹象。但万年不计较工作组对他的亲疏冷热,依然给工作组端水倒茶,端饭递烟,殷勤伺候。
工作组后来就把工作的重点,放在了四清上面。经过一段时间的清理,就发现大队的账目上有许多问题,其中一笔救济款从公社拨下来以后,竟然不知去向。问大队的会计,会计说他没见过这笔款,也只有找万世祥去核实了。
但这时的万世祥已经不行了,房组长带着老邱几个人,来到万世祥跟前。万世祥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只见他脸色发青,只有进去的气,没有出来的气了。房组长给他说明了来意,询问那笔救济款的去向,他大睁着眼,一句话不说,在房组长脸上瞅瞅,又在老邱脸上瞅瞅,最后一把抓住老邱的手,瞪圆了双眼,想说啥又没说出来。只听嗓子里咕噜一声,就僵僵地停在那里,再看他时,一口气已经咽了。
万世祥尽管咽了气,可手还牢牢地抓着老邱的手。老邱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的手掰开,再看自己的手时,只见手上已经让万世祥的指甲,抓出了深深的血印子。
万世祥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了,让那笔救济款成了一笔糊涂账。房组长问老邱咋办。老邱说,这就不好办了,死无对证,这个秘密,就只有让万世祥,带到坟墓里头去了。
最后,万世祥和救济款的事,因为人已经死了,也就不再追究。芦花湾大队的领导班子,进行了重新改组,由姜彪接替万世祥任大队管委会主任,姬巧云不再担任班子成员,万年被安排进了班子,接替姜彪过去担任的治保主任兼民兵连长职务。
芦花湾的社教运动,断断续续进行了三年时间。这三年除了清理生产队的账目,仓库,财物和工分,调整大队的领导班子,还重新调整和确认了社员成分,批判斗争了几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代表人物,收回了高划和自开的自留地,没收了私分和自购的自留羊畜,一切纳入生产队统一使用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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