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早早降下的青白色的雾笼罩着方圆几里大的依山傍水的古村落。村口的溪水边上,一个身着短袄长裙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榕树下的石头上,手捧着一本线装铅字古书翻看着。
瑟瑟秋风盘旋过她头顶上的那一大片开得正盛的桂花树,淡黄色的细小花瓣纷纷扬扬的洒落在女子的身上头上以及脑后粗黑的发辫上。
女子蛾眉微皱,把额前的花瓣用细长的手指轻拂了,连同书页上沾着的花瓣聚拢到一处,慢慢的倾倒在溪水中。看着那飘散着浓郁香气的微黄色细流越来越远,眉心也拧得越来越紧。
她叫赵杉,生于不高不低的燕赵平原,长于不贫不富的市井之家。半年前,因考研失利,自感前途迷茫心灰意冷之际,忽就做起作家大梦,每日披着“马甲”,混迹于形形色色的网站,寻找写作素材。尤爱看些古今传记历史逸闻,每每发些“天道无常”“世事难测”的嗟叹,然终不过是“看三国掉泪——替古人担忧”。文未成,梦更遥遥无期。
此时,已是她穿越至此的第十八天。刚醒来的那日,她曾绞尽脑汁想了一夜,却始终记不起来她是如何穿越来此的。好在除了这一点,她在现代社会的所学所知都还记着。凭着这些,她已经把当前所处时代及落户的这家人的情况基本都弄清楚了。
时下是清道光二十七年(公元一八四七年)的农历九月末,她所在的地方是广西省浔州府治下武宣县东南部东乡镇的大冲村。她魂魄所寄的这具躯体的主人姓黄名云娇,生于道光十年(一八三零年)四月初九日,这年是十七岁。父亲黄炜仁两年前病逝,家中只有一寡母徐氏并一个小她一岁的妹妹雨娇。他们是八年前自山西某地逃难来到广西,辗转好几个地方,最终定居于此。
寡母孤妹,僻幽乡间,养蚕种田,衣食自足,与常常自诩为“骨灰级宅女”赵杉的“前世”生活轨迹勉强也还算契合。但多日的观察下来,她发觉这个三口之家太不一般,凭着她日思夜想的总结,有她至今没弄明白的五大奇处:
第一奇,黄家姐妹连同她们的寡母徐氏,三个乡下妇女,居然都能识文断字。这在女子文盲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以上的封建社会,能不称奇?
第二奇,黄家虽谓逃难而来,但家中竟存有四大箱囊括了经史子集各类经典的古书。数千里的颠沛之路,这些书是如何完整的留存下来的呢。
第三奇,就是黄家明显是恪守封建礼教的书香世家,黄家姐妹却并没如当时的一般汉家女子裹足缠脚,而其母徐氏却是一双裹了足的小脚。
第四奇,她们孤儿寡母三个,平常日子里,既不种田又不纺织,一厘一毫的收入都没有,却依然能活得衣食无忧。单说赵杉身上所穿的浅蓝色杭绢短袄、湖水绿绉绸长裙,在这人均年收入至多不过二三两银子的穷乡僻壤,觉得算得上是高档奢侈品。还有挂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所谓黄家祖传的碧玉扳指,就更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物件了。
第五奇,也是最奇的,就是这家的姐妹两个,真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通身上下找不到半点古代女子的“娇羞”“贤淑”之态。而据闻,以前那个“黄云娇”的“疯癫顽劣”比妹妹雨娇更甚。
赵杉翻完了书,觉得领口有些发紧,把颈上的纽扣解开,左右转动了下脖子。想起那个自醒来就贴身挂在她颈上的玉扳指,伸手将扳指自领口拿出来。摸着上头的莲叶状的花纹,一时兴起,把扳指套在了左手大拇指上,将手舒展开,细看端详,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不禁摇头,心想:这玉扳指质地温润,通身碧绿,无一点杂色,应该是个上品。可实在不像是适合女子戴的东西。而且,也从未听过哪家闺阁中女子有戴这东西的,这黄家人的品味真是奇特。一时心头又被那些黄家的种种奇处萦绕,看着溪面上粼粼的水波,就随手捡起几块石子,打起水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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