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圩是临近武宣的桂平县治下的一个镇,位于蔡村江上游,有直通武宣县城以及东连桂平,南接贵县的官道,水陆交通便利,往来的客旅商贩颇多,是这一代的贸易中心。圩上还设有专管治安的大黄江巡检司。新圩逢五日、十日开。
集市长约两里。东头是菜市,肉市,西面是杂耍市,牲口市。肉市与杂耍市中间是脂粉市跟衣布市。时近中午,正是集市上熙熙攘攘最热闹的时候。赵杉自穿越后,首次见到如此多的“古人”,恍惚间就如进了清装戏的拍摄基地,倍感新奇。
两人略略地在菜肉市看了看,就直奔专卖衣裳首饰的衣布市。黄雨娇在一个首饰摊前站住,挑拣起发钗来。
赵杉见她与女摊主甚熟,一边闲聊,一边砍价,便猜她是这个摊子的常客。乡下集市的货摊上,自然没有什么名贵的饰物。那些钗环镯簪,都是些铝铜材质,款式也较老土。
赵杉翻捡了片刻,就没了兴趣,对黄雨娇说自己去别处转转,就穿过衣布市,进了杂耍市。因为杂耍艺人表演的节目过于寻常,那些舞蹈弄棒举缸顶碗的杂耍摊前,并没有多少看客。她稍稍看了会儿,便觉索然无味,转回头去寻黄雨娇。
两匹快马一阵风似的从集东头疾驰而来,一个怀抱婴儿的妇女避之不及,受惊摔倒在地,婴儿哇哇大哭。马上的人铛啷啷扔下十几个铜钱,打马而去。
赵杉被扬起的尘土眯了眼,暗骂一声:这指不定又是哪家老爷养的狗腿子。却听赶市的人议论纷纷:
“看那马腚上烙着的标记,像是石牛村王家的人。”
“可不是嘛,最近两个月,每回圩市都来。听说是来请人的。”
“请人?什么人能入得了王家叔侄那两对长在头顶上的天眼?”
“就是在古林社曾五公家做长工的马二啊。要说这马二先生也真是怪人,识文断字出口成章又会摆弄算盘,放着教师爷不做,却甘愿在一毛不拔的曾家喂猪放牛。”
这个王家指的是桂平县大地主王作新家,赵杉听阿妈徐氏说起过,那石牛村王家是小民百姓最得罪不起的人家。不单单是有万贯资财的富家大户,而且与白道黑道都有勾连。当家人王作新这几年又办起了乡勇团练,是方圆百里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倒是怪人马二先生是第一次听说,心生好奇,就顺着那两匹马去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牲口市上贩牛卖马的并不多,主要是些等待雇主或买主“光顾”的卖力卖身者。卖力的多是些青壮年男子,他们或挑担或背篓,一张张灰灰土土的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长年累月积聚定型的麻木茫然之神态。
卖身的则是青年妇女和孩童。妇女们多是垂头双膝跪地,膝盖下压着白纸,纸上写着她们姓氏年纪以及所开的价码。被卖的小孩们头插草标,都极安静地偎在父母长辈身边,看着他们与买主讨价还价,而后便像是售出的牲口般被买主拖拽着带走。
赵杉不忍看那一幕幕骨肉被活生生拆散的悲剧,低下头,加快了步子,却还是被四五个卖孩子的褴褛老者给拦下围住了。他们争相把躲在他们身后的孩子往她身边推,一口一个“小姐”“姑娘”叫着,恳求她大发慈悲,买下他们。
赵杉不知该如何拒绝,慌忙去摸袖筒,才记起银两都在黄雨娇的随身包袱里,不觉满面羞惭,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不要…不要你们的孩子。”一时又无法走脱,只盼着黄雨娇快些来,或者有善人义士出现,能解他们的困,捎带解她的囧。
叮叮当当的牛铃声由远及近,围着她的人忽然都散开了,向着来人迎了上去。赵杉满怀期待的抬起头,向天降的“救星”看过去,却不免有些失望。
却见来人三十来岁,个不甚高,貌也平常,头裹蓝巾,身穿深蓝粗布衣衫,脚蹬麻鞋。既不似多金的善人又不像执剑的义士,不过是个乡间最普通常见的庄稼汉罢了。但片刻过后,待他走到那些穷苦人中间,跟他们话起家常,聊起他们的悲苦时,赵杉便知是自己眼拙了。因为那人文静的举止翩然的风度,以及倾听时的认真专注,出言时的娓娓而道,绝然不是一个普通庄稼汉的做派。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赵杉正在蹙眉想着,黄雨娇小跑而来,拽住她的手就走,边走便道:“别看了,快走,跟我去巡检司看审洋人去。”
洋人在赵杉眼中,当然不算什么“稀奇物儿”,但她既然已经是黄云娇了,那就不得不表现出十分的兴趣。所以,就收了对这牵牛人的好奇心思,离了圩市,随着黄雨娇去往巡检司。
所谓巡检司类似现代乡镇上的派出所,除了维护日常治安还兼着处理治下乡民的词讼官司。新圩所属的大黄江巡检司只驻扎着一小支绿营兵,衙役跟守卫也少得可怜,连维持司主老爷升堂审案的基本秩序都难做到。
当下,巡检司门前人潮涌动,看热闹的人你挤我推,蜂拥来在大堂前,都在看这出两头互告的案子。黄雨娇拉着赵杉左挤右蹭,挤到了前面。
司主高坐于“明镜高悬”的金字牌匾下,手执惊堂木问案。堂上左侧跪着一对父女,姑娘头发散乱满面涕泪低头啜泣,老者头缠白布鼻青脸肿,正在诉说冤情。右侧站着的是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金发洋人,还有一个头戴黑绸小帽,身着天青缎长衫的青年,像是为他们辩护的讼师。
老者言称他们父女远自广东象山县来,投亲不成,流落于此生计无着,为筹返乡的盘缠,带女儿去酒楼卖唱。不想被两个洋人拦住。洋人对他的女儿动手动脚,他气不过与他们发生争执,结果被两个洋人一顿暴打,又要抓他的女儿去包间里凌辱。酒楼种几个仗义的食客看不过去,救下他的女儿,并把两个洋人抓来巡检司,求请司主为他们父女做主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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