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期小时候吃过一种甜食,叫药糖。
林城老辈儿们说,这是种驱虫药,原本是叫宝塔糖的,传着传着就被替换了名字。
九月末夏天快要结束的一天,她和安辰从幼儿园领了吃药的家庭作业回家,刚吃过晚饭就被林阿姨喊到了身边。
“来,期期过来。”林阿姨朝着她伸出手,露出掌心深粉色的一团。
“这个就是你们老师让吃的药,驱虫子的,吃了之后肚子里就不会长虫子了。”
“我不信,人的肚子里为什么会长虫子。”一向害怕吃药的安辰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嫌弃的盯着自己妈妈手里貌似甜美的小药块。
安辰是陈期所有玩伴中问题最多的那一个,无论老师家长说了什么,只要是他没有听懂,一定要追着赶着问一句为什么,在所有小孩都被爸妈“不吐西瓜子肚子里会长西瓜”的说法吓到的时候,安辰已经会皱着眉头追问自己的爸爸妈妈,然后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给其他小孩子答疑解惑了。
虽然是极为简化版的,四岁小孩口齿不清的辩白。
林妈妈把陈期拦进怀里,爱抚的抱住,颇有些无奈的看向一旁紧紧抿着嘴巴的小儿子。
安辰的嘴巴皱巴成气球扎口的样子,一会儿将信将疑的看着陈期,一会儿委屈的看着自家妈妈,皱着鼻子把胳膊送出去老远,手心是那块被嫌弃的小药糖。
“来。”原本在客厅看新闻联播的安爸爸闻声走过来,微微半蹲抱起了才一团大的安辰。
“辰辰要相信妈妈,妈妈从来没有骗过你是不是。”
安爸爸声音和林妈妈一样温柔。
“是这样啊,虽然妈妈做饭是很讲卫生的,但是妈妈也不能保证给辰辰吃的饭上一定没有蛔虫卵,如果蛔虫卵被辰辰吃下去了,就有可能在肚子里长成一条大蛔虫。”
安爸爸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安辰因为晚饭吃太多此刻圆滚滚的小肚子,又比划出一条虫子的形状,“所以人的肚子里也是会长虫子的,但是吃了这个药,肚子里就不会长虫子了。”
安辰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绷直的胳膊放松下来,但小脸仍旧皱巴巴的,一脸不情愿。
夏末初秋,屋子里没有开空调仍旧有些暑热,陈期捧着药块的手已经变得有些黏腻,汗水和药块底部黏在一起,变软了。
陈期示意林妈妈放下自己,径直走到桌子前拿起自己的小水杯,转身到饮水机前接水。虽然用了大力气吞咽但还是呛到了,咳嗽了两声嗓子才平静下来。
林妈妈急忙跑过去拉着陈期的手,扭头看向安辰:“你看,期期都不怕,你个小男子汉怕什么。”
安辰是安家的第二个孩子,如今才四岁,大他六岁的大姐姐安冀,因为开学忙着筹办新学期的板报制作还没有回家。
生活在这一片的人们若是聚在一起,家长里短中总是会艳羡的感叹一句安家的好。
儿女双全听话懂事,是陈期听过的,最值得羡慕的理由了。
林妈妈也很自豪这一点,她的大女儿是个炮筒样的性子,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说一不二,但是学习上一直不用人操心,在家里也一直尊重长辈父母。小安辰虽然还小,没有他姐姐如今显现出的干练能力,但却比安冀更温和乖巧。
陈期妈妈总是开玩笑和她说,看着安辰更像个女孩子。
安辰很少犯错误,也很少任性,大多数他不愿意第一时间“听话”的事情也只是因为好奇,他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
大多数大人说的话安辰都能做到明事理。
即便不能第一时间明事理也还能讲道理。
如果道理也说不通那还有期期。
就像今天这样——“你看,期期都不怕,你个小男子汉怕什么。”
自小期期就是安辰的命门,安辰出生后只要哭闹,家里的长辈便会逗乐般装出威胁的样子:“你看,期期来了。”
又或者是:“你再这样期期就不和你玩了。”
“我不怕。”安辰果然挺着小肚子大声反驳。
辩驳着,还故意摆出逞强的坚定眼神,挺着胸脯朝向陈期。
“那你乖乖吃下去,去拿你的小杯子自己倒水。”林妈妈笑着看向自家儿子,紧紧地搂着怀里的陈期。
“苦不苦。”林妈妈正了正陈期歪掉的马尾辫,因为出汗的缘故,发根有些湿漉漉的,散掉的几根碎发黏在了陈期的额头上。
陈期乖乖的摇头:“一点也不苦。”
“就是,不苦。”喝完药的安辰龇牙咧嘴地打了个哆嗦,翻着小白眼看向抱着陈期的妈妈。
陈期在自己妈妈怀里乖巧的笑着,手里还捏着幼儿园发给他们的浅蓝色小水杯,看起来温和无害,和他那个总是喜欢凶自己的姐姐一点也不一样。
安辰才不会告诉妈妈其实陈期才是最讨厌喝药的那一个,前段时间陈期有些热伤风,林妈妈拿给幼儿园老师帮忙给陈期冲的感冒药,每次陈期都只喝一半,然后装作上厕所的样子倒掉另一半味道太重的药渣。
有时候实在逃不掉,安辰就会特别“仗义”的帮忙。
有时候安辰也喝不掉,他就偷偷倒进窗台的花盆里,浇死了小穆老师两盆君子兰。
林妈妈接到陈期妈妈电话的时候,陈期正和自家儿子坐在客厅看最新期的《米奇妙妙屋》,因为只有一台电视,看电视就变成了父母和孩子间必须商量好的大事情。
安辰爸爸每天必看新闻联播,林妈妈看的是十点之后的电视剧,安冀周一到周五选择的是八点半到九点半的时间段,如果是周末则要提前从八点开始。
这样算下来,留给安辰的时间被切成了完整的两块,幼儿园放学后到七点钟和七点半到八点半。
一家人遵守着提前制定好的小小时间表,从来没有在看电视的问题上烦恼过,只是有时候安辰也会为了特例撒娇。
比如七点钟的动画梦工厂播出了他一定要看的动画片,他就会提前用幼儿园发的小红花去“贿赂”爸爸。
“爸爸,我今天又得了一枚小红花,因为我叠被子是小朋友中最快最整齐的,所以爸爸...”安辰堆出最灿烂的笑容抱住爸爸的脖子,“所以爸爸,今天能不能让我看一会儿‘动画梦工厂’,我拿小红花和你换!”
四岁的安辰能说完这一通话已经是费了力气的,他哪里明白小朋友们背着手坐直腰板都要争来的小红花在爸爸眼里就是一张有形状的小纸片——他要这个有什么用。
他同样不明白爸爸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于是只能拼尽全力发射自己的微笑光波。
安爸爸拗不过安辰的时候就会转头看向林妈妈,林妈妈立刻摆摆手,一脸“你们爷俩儿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可不管”的态度。
安爸爸一个几十岁的人了,在安辰长大的年岁里,也陪着安辰看过不少的动画片,很多年后他和安辰提起,仍旧分不清《虹猫蓝兔七侠传》和《蓝猫淘气三千问》,也还是认为《神厨小福贵》是动画版的《还珠格格》,但他却清楚地记住了“动画梦工厂”这个阻止了他看新闻联播的罪魁祸首,以及每次出场都会引来自家儿子和期期欢呼的小鹿姐姐。
当然可能那样竭力表现出兴奋的男孩子是为了配合旁边拘谨的女孩子。
安爸爸看到林妈妈去接电话,于是放下报纸示意安辰把电视声音调小,正在唱歌的米奇妙妙屋瞬间安静下来,整个房间被林妈妈温柔的说话声和安爸爸手中报纸发出的沙沙灌满了。
陈期微微能听到电话里的交谈声,她在小板凳上坐的笔直,快速撇过一眼,然后装作认真看电视的样子盯着电视屏幕,没过几秒钟又撇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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