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在黑夜中狂奔。
他绝不能落入阳顶天之手,否则将置无双城於险地;又不能逃逸无踪,让阳顶天绝了贪念,掉头去追老韩和阿呆。现而今,漆黑的夜幕是安生唯一的掩护,他发狂似的向前奔跑,一边跑一边弄断树丛矮枝,甚至直接冲进低矮刺人的灌木丛里,沿路留下明显的痕迹,将阳顶天引向荒僻野地。
等安生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正跑向一团火光。
不好!
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是人就可能被自己连累。
黑夜之中,跳跃的焰光了映出门楣高槛的虚影,依稀可见建筑之外倾圮的山门华表,似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宫观庙宇。安生既发现此处,阳顶天必也不会错过;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警告篝火的主人,要在阳顶天赶到之前尽快离开。
一入山门,一股鲜浓肉香扑鼻而来。篝火之前,一抹修长窈窕的雪白衣影正转动着火上的串枝泥包,纤纤玉指嫩如茭尖,被焰火映得剔透晶莹,微带透明。
“是……是一名女子!”
他纵身跃入,本欲发话,忽地一怔,竟尔忘言。
破庙中的女郎身若斜柳,旅装的双层缠腰裹得严实,却丝毫不觉雪绫斜纹绸的质地厚重,可见腰身之细。她戴着一顶覆纱帷笠,长长的雪色纱帷垂至腰背,遮去头颈面孔,纱中隐约透出一抹白皙肌色,说是瑞雪,其实更似羊脂白玉,丝毫不逊於纺雪轻纱。
安生呆呆望着,不觉想起了无双城中的花姊姊,心底一揪,益感歉疚:“黑夜荒野,我却要把一名柔弱女子赶出庙门火畔,让她挨饿受冻。”狠下心肠,拱手朗声道:“得罪!请姑娘立刻收拾行囊离开,如若不从,恐有性命之忧!”
女郎纱笠微动,“噗哧”一声,似是抿嘴而笑,玉一般的纤纤素手拾起一根三尺来长的枯枝,却非是用以自卫,反倒随意拨动火堆,意态闲适,肢体动作竟是说不出的端丽好看。
“以一名拦路匪而言,你也算礼数周全啦。”
银铃似的嗓音温柔动听,带有一抹大家闺秀的书卷气,彷佛正与自家幼弟闲聊,友善而不轻佻。“宫观无灵,多庇客途行旅,非是谁人独有。如若不弃,也请坐下来烤烤火罢。”
一指火上泥包,慢条斯理道:“这半只野兔,我一人原也吃不完,愿与君子分食。”
安生暗暗纳罕:“好个沉着女子!”
但阳顶天转眼即至,唯恐女郎受害,急道:“姑娘!有一名武功高强的恶徒正追赶我,我一时大意,竟循火光而来,为免遭受牵连,请姑娘即刻离开!冒昧之处尚祈见谅。”
女郎轻轻打火,低头略一思索,笑道:“我明白啦。你怕我泄漏你的行藏,是也不是?你放心罢,道中相逢,便是有缘,我不会出卖你的。”
安生急得双手乱摇:“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是如此,待匪徒追来,我便指点方向,让他好生追去。如何?”
女郎单手支颐,薄如蝉翼的雪纱袖管滑落肘间,露出半截鹤颈般的修长藕臂,肌滑犹如敷粉,曲线似水圆润,当真是穠纤合度,难再增减一分。
这动作原无一丝挑逗,安生却心头一跳,竟有些脸烘耳热,赶紧驱散绮念,摇头道:“姑娘说笑了。那人多疑且贪,若见此间有火,必定前来搜捕,姑娘据实以告也好丶为我隐瞒也罢,那人必定不信。我一开始便错啦,原不该往篝火的方向来,如今请姑娘离开,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
“原来如此。”
女郎点了点头:“我若一走了之,难道便能逃过?那名歹徒若寻不到你,必定於左近仔细搜查。这夜黑风高的,我一名女子举火独行,早晚还是要被他发现。”
安生摇头道:“姑娘循大路西行,我在这儿等,待那人接近此地再往东边逃,如此便不会连累姑娘。”
女郎粉颈一缩,举起手背掩口,火光下只见她幼嫩的掌心红通通的,说不出的好看。安生面红耳赤,赶紧别过头去,忽想起情况紧急:“奇怪!我到底是怎麽了?都到了这当口,还有心思理她美不美?”
正要催促,忽听女郎温婉笑道:“暗夜遁逃,你一定是身带宝物,这才引人觊觎。我猜对了麽?”
安生下意识地一摸木匣,女郎噗哧一声,捏着粉嫩的掌心摀嘴轻笑:“你呀,真是个老实人!你背上的物事,借我瞧瞧可好?”
安生警觉心起,正要退出门去,蓦地一股热辣辣的劲风由下而上,直扑面门!
他反应快极,下腰丶撑地丶转身一气呵成,堪堪避过火尖炙眼之厄,料想以琴匣之坚丶魔剑之锐,能当天下间所有兵器掌风一击,再不回顾,转身跨步,飞也似的朝观门掠去!
女郎赞道:“好俊身手!”
也不见她如何运使,手中枯枝一分为三,灰黑枝头冒着大蓬的烟条火星,冷不防地击中安生的双腿膝弯,以及左肘後方的软麻筋处。
膝弯是人身最柔软的地方之一,被烧得霜灰的火枝击中,不啻是烙铁加身,安生闷声倒地,剧痛中兀自护着头脸往门槛滚去。女郎也不追击,斜柳般俏立火畔,枯枝探入篝火堆中一拨,无数烧红的柴炭卷着炽亮火星铺天盖落,炙得安生弹跳翻滚,惨叫不绝,始终构不着门槛起身。
她细白的左掌迎风一招,安生忽觉左脚受制,整个人被迤逦着拖过一地炭碎,衣裤被炙出一个个乌黑破孔,肌肤焦灼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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