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刚,你找我来,总不会是为了叙旧罢?”
尉迟恭放落茶盅,从容一笑:“说罢,你想要什么?若论金银珠宝,别说我那寒碜的江南臬台司衙门,只怕连‘东之天’里坐着的那票大老板,手头的现银都不及敬事府阔绰,若想当官,你该找镇东将军府的门路,而非我这有名无实的经略使。我实在想不出,我能帮你什么?”
被唤做李刚的壮年人哈哈大笑。
“同尉迟大人说话,真是爽快得很,一点儿也不费劲。”
一离了人群,他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眦目挑眉,龇牙咧嘴,每一句都说得很用力,说话间白牙闪闪、口沫横飞,衬与那张筋肉纠结的虯劲面孔,便似淌着口涎的饥饿土狼突然开口说起了人话,表情偏又极其丰富,说不出的怪异.“这回圣上下旨,四府竞锋。”李刚嘿嘿笑道:“下官不才,想请大人代为引荐,与各府大人物亲近亲近。”
“竞锋大会本是比赛盛事,李刚若想在大人物的面前一显能力,临会表现也就是了,又何须私下请托引见?明显便是想走后门。
尉迟恭凤眼一眯,抚须呵笑。
“怎么,你也懂兵刃武功么?”
李刚却一点也不生气,跟着眯眼捻髭,嘿嘿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粗通武艺,于冶炼铸造一道更是皮毛,不过伺候大人物的本事倒是不错的。”随即起身推开房门,大喊:“都抬进来!”
不好!
三管事一回头唤人,便会发觉安生不见;若在这短短的片刻间不能翻上屋顶,安生的形迹便即败露,想逃也来不及了,他奋力摆荡身体,希望一举将自己甩上檐顶,无奈支撑担负的斗拱太过厚重繁复,飞出的角度悬殊,根本无法由下翻上。
千钩一发之际,身下的照壁板忽被推开,一只黑袖倏然卷出,缠住安生的腰际,“飕!”一声将他整个人扯了进去!安生眼前一黑,重重落在厚有数寸、软如棉花的积尘上。
那尘土怕积了有千年之久,他身子一落下,只发出既轻又细的“嗤嗤”声响,连灰粉也没怎么扬起,尘土黏结压实如云母一般,便似跌在了一条厚棉被上。
兔起鹘落间,三管事的身影已晃过屋角,依稀听得他压低声音怒问:“……人呢?怎不见了?你们谁……”
安生惊魂甫定,又觉好笑,苦苦忍着噗哧一声的冲动,挥去浮尘四下张望,才发现置身于一条横梁之上,那梁横过整幢“上之天间”是将整株楠木刨成方柱,面宽三尺有余,跨坐着都嫌裆开难受,盘腿绰绰有余,还不必多费力保持平衡。
他身后坐着一人,身穿漆黑的缁衣,略嫌短促的裙下伸出两条浑圆结实、白皙无瑕的修长玉腿,衬着幽暗的梁间背景,便如一双曲线绝美的裸腿浮在半空中,其上又虚悬一张笑吟吟的如玉娇靥,连拢成一束、披在胸前的乌黑浓发也消失不见,竟是周芷若。
安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动,黑暗中忽然又现出一只鹤颈般的细长皓腕,一根尖细纤美的如玉食指飘到了周芷若姣好的唇畔,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微抿,示意他闭口噤声,又指了指他身下压的那片照壁板。
原来她……一直跟着我。
安生会过意来,心中五味杂陈,却已不及细想,连忙轻手轻脚将卸下的照壁板又装回原位。
从阐额缝间望出去,三管事正风风火火自脚下走过,行进间不住左顾右盼,口中低声咒骂,步子“登、登、登”重重踏在廊间的木地板上,发散着急躁又茫然不解的烟硝火气。
屋内李刚面色一沉,探头怒道:“拖拖拉拉的,快抬进来!”
“是……是!”
三管事一咬牙,只得自己挑起那只沉重的大红木箱,摇摇晃晃地抬进了上之天间。
李刚冷哼一声,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打开两只红箱,里头竟装满了黄澄澄的金锭!
“大人,这一箱是下官孝敬大人,另一箱嘛自是另做打算。”
梁上不见尉迟恭的表情,仍听他一声长笑,语态悠然。“镇东将军眼皮底下可揉不得沙子。”
“将军日理万机,区区俗事自是不会在意。”
周芷若抿嘴一笑,硬生生忍住一声噗哧,黑暗中直如香花绽放、玉露逢春,说不出的秀美脱俗,目光中除了轻鄙,竟也隐有一丝佩服。
安生心想:“这人固然脸皮奇厚,口才的确不俗,狡辩中也有急智。”
尉尉迟恭似是懒与争辩,摆了摆手,笑道:“罢了,你托我做这中人,欲求何事?”
李刚咂了咂嘴,嘿嘿两声。
“下官不说,大人也是水晶肚肠,清楚得很。这敬事府虽然一直都由下官全权管辖,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正主儿卧病多年,我一直都是暂代其职,这个…。”
江南各大敬事院的掌院,乃由朝廷委派,如同各地官署。
李刚虽握院中大权,一旦卧病多年的掌院死了,朝廷或可指派其他人接任掌院,甚至征召其他敬事院的人前来亦不无可能。李刚汲汲营营,正是为了保住自家的地盘饭碗。
尉迟恭呵呵直笑:“我非江南出身,游宦数年,不知所以,这箱物事我会帮你送到,成或不成,还得看人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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