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从容道:“江南古利虽多,奈何佛法不兴,这些个名寺便如荘园,坐拥良田万顷,广纳仕绅供养,出家众不过是点了戒疤披上僧衣的俗世之人,视住持如功名;十年间打点宣政院各级官员、江南臬台司衙门等,总数逾此,”
伸出右手食中二指。
行深面色微变,强笑道:“两千两虽是大数,但我等方外之人……”
慈惠和尚见佛子手势未变,笑容如古井般平静无波,讳莫如深,心念电转之间举袖一拦,沉声道:“别丢人了,是二万两。光是用来打点宣政院和臬台司衙门的贿金,总数就超过二万两白银。”
殿里寂然无声。除了粗浓的呼吸,更无一人开口。
在场二十余人都是央土名刹的青壮辈,学问僧非是镇日躲在藏经阁里钻硏典籍,常与达官显贵来往,都是见过世面的,虽知江南殷富,这数字仍远超过众人的想象。
若有现银二万两,还争捞什子住持?几辈子也挥霍不尽了!
行深吞了口唾沫,强抑面上筋跳,一张黝黑的麻子脸雇如尸殍,涩声道:“那那人……当成住持了么?”
佛子摇头。
“据说近有疾患,身子不好了。宣政院里有个说法,欲于论法会后,推动天下佛昵一统,由央土僧团中简抜壮年有为、才德兼备的学问僧,来担任江南寺院的住持,以洗颓风,度化江南万民。”
宣政院是太宗一朝才有的,专责管理佛教相关事务。南境臣服后,段正淳上奏朝廷,极言小乘于南境诸国行之有年,教团组织发展成熟,不宜以央土大乘的宗法、因俗度之,乞设一中立机构管辖,如接待诸国使节的客省,负资安排南境教团的朝觐、交流等,而不涉教团内部诸务。
其时太宗大力推行释教,看完段思宗的摺子,不但准了宣政院的设置,更分扩为管理央土教团的「枢院」与南陵教团的「南院」,正二品的宣院总制之下,另有两院院使、同知、副使等官员,说是「专管天下僧尼的中书省」亦不为过。
江南班:有教团,各寺住持名义上由朝廷指派,可宣政院里的都是官,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把住持之位当作世俗功名,可荫可补,但看如何周旋。大抵上做得新住持的,十有八九是寺中掌权之辈,钱帛在手,利于敬谢打点,居然也维持「一寺相承」的传统,师殁徒继,次序井然,这么些年来没出过什么乱子。
佛子透露的讯息,登时让现场炸了锅。
这些央土名寺的学问僧个个自视甚高,十五六岁便崭露头角,显现过人的聪颖博学,日积月累有了点名气,才被派来与会;但同侪间竞争寺中高位,激烈的程度不亚于庙堂夺权,僧多粥少,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出线。挤不上位子的,到了七老八十仍是一介学问僧,那就十分凄凉了。
而佛子方才随口说的数字,此刻突然显现意义:百年古刹就有四百七十二座,算上未满百年的,怕没有几千座!江南和尚连经都未必能读,除了坑蒙拐骗、吃喝嫖赌,正经的就没会半点,看在这些央土僧人眼里,何异于豚犬!
若能外派江南,人人都有自信压倒这些颟预的假比丘,掌握僧徒百姓,甚至君临一座大寺,那种十年之间能送出二万两纹银的千年古刹,再不必于央土教团的夹缝中苦苦求存,与阴险的同侪、偏狭的师长争得你死我活……
一个冷硬干涩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眼前五光十色的幻想。
“我没听说过这种事。”
法正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自他入殿以来,始终走在佛子身后丈余处,比起其他刻意回避的僧人,已是站得最近的一个。
“宣政院不预教团宗法,乃是仁德朝以来的定制。把央土僧人派到江南当住持,总制大人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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