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会,即文人雅士们谈天说地,饮酒赋诗,切磋学问的聚会,多以各种节日为主题,譬如七夕,重阳,中秋等等,似曲水流觞这等千古流传的雅事,也都是来源于此。
曾有诗赞曰,“兰亭丝竹。高会群贤,其人如玉。曲水流觞,灯前细雨,檐花蔌蔌”,形容的便是这文会盛景。
因文会本身的特殊性,不同于其他聚会多以淫乐为主,故而就连最苛刻的御史也不好多说,顶多一句“不务正业,醉心玩乐”而已,算不得严重。
这也是宋承乾为什么偏要以文会为由邀约外人,用他私下的话来说,孤在朝中就是一根肉骨头,那些清流御史们就是一群饥肠辘辘的疯狗,但凡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就会冲上来在孤的身上撕咬,借此讨好上峰,搏个清名。
有圣明通达,广开言路的天子在上,又有各路言官以身作则,故而嘉国朝臣皆以敢于忠言直谏而自傲,乃至于发展成了一种风气,越是说得上峰面红耳赤,越显得自己是那忠君爱国的骨鲠之臣,语不惊人死不休,小题大做最擅长。
所谓小人爱财,君子爱名,落到实处,区别并不大,身为嘉国储君的宋承乾,自然就成了这帮清流们的眼中钉,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一言一行都有人在绞尽脑汁寻找着他的过错。
骂一句飞黄腾达,骂十句青史留名。
既可笑,也可怜,更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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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天际渐层的昏黄看得人不饮自醉,劳作了一天的百姓已经回到家中,准备收拾歇息,而东宫门外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此番盛景,与门可罗雀的陈亲王府截然不同。
今天假借“春日”之名的文会乃是由太子爷亲自召开,堂堂楚王出面主持,故而来的都是太子党在朝中的骨干,除此之外,就是些崇文馆的学子。
这崇文馆虽然名义上是为朝廷举士,但出身崇文馆的,自然都算是太子党的成员,这一层身份是他们今后想洗都难洗掉的,当然,大多数人巴不得有此头衔,毕竟太子党这座供奉真菩萨的大庙,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进去上香的。
不过,诸如宋承乾的亲舅舅,当朝尚书右仆射,兼领吏部的郑国公,以及一些真正的肱股老臣都不会参加,一是主动避嫌,二是不屑为之,这种小打小闹,只是东宫笼络人心的小手段而已,并不会被大人物们入眼。
也正因为如此,当张清正主动来此时,虽不至于说是屈尊降贵,但也足够让人意外了。
这位张老爷子乃是当朝的礼部尚书,同时兼任太子太师,国子监祭酒等职,虽然都是些实权不大的清水衙门,但胜在一个“清贵”,况且再不大那也是相对而言,落在今天这文会中,那就是顶着天了。
老人本为前朝大儒,新朝建立之后,为高祖所厚待,这种厚待甚至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乃至于更为优渥,二十多年宦海浮沉,老人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影响力极大,难能可贵的是老人这一生清廉,一直恪守读书人的本分,从未假借权利之便,为自己谋过半分私利,更是以敢于忠言直谏而著称,甚为陛下器重,故而早早被任命为太子师,出入东宫,教导太子是本分,倒是无需避嫌。
这样一帮人,可谓是: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进退皆贵人,出入少寒门。
来自陈王府的马车夹杂在这一片马车中间,并不起眼,乃至于宋琅本人下了车,也同样没有惊起太多人的注意。
长安居,大不易,趋炎附势乃是本能,而不在错误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更是绝大多数人终身恪守的人生信条。
陈王宋琅的不受宠,乃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一件事,其他皇子,如太子宋承乾,楚王宋泰,齐王宋齐光,晋王宋玄彬,皆有在朝堂上议政之权,但宋琅没有,这二十年来,他似乎被上上下下所有人或刻意,或无意地遗忘了,除他以外,哪怕是年纪最小,爵位最低的魏王宋和,其食邑也在六百户,吃穿不愁,更有专人打理名下产业,反观宋琅,竟落得每个月要去宗正寺领例钱的地步,所以没人愿意来沾这颗霉星的光实属正常。
当官呢,就像钓鱼,坐在岸边,谨言慎行,除开本职工作以外,一点多余的事都不要做,一点多余的声音也不要出,一旦有机会,就得使出全身的力气抓住,一旦随便开口,指不定开罪了谁,那这辈子仕途就算断干净了。
宋琅双手负后,注视着眼前这富丽堂皇,气派无比的东宫,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可直言的野心。
如今的他,既不再是原先那个懦弱无能,毫无进取之心的陈王,也不再是那个出身孤儿院,一生乐善好施,热衷慈善的老好人,有些可能不存在,也可能一直都潜藏在心底的东西,打从他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经觉醒了。
那是一种可以催促人不断地向上攀爬,同时让人的心变得愈加冰冷,坚硬,只是浅浅看上一眼,就让人望而生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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