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墨不知道,六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放在成年人身上还看不大出来,可放在一个少年身上,真的是太长的光阴,足以让人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来,更何况对于高媛来说,他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罢了。
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跟老爷说一说今天的事情。自从北关的事情传来,老爷郁郁寡欢了许多天,至今听不得一个“范”字。若是把柴娘子的事情说了,好歹也能让自家老爷知道些当时的具体情形,哪怕是断了好友不是通敌叛国之人的念想呢,也比这么心心念念地惦记这个琢磨那个好。
马上就要院试,孙成斌这个学政可想而知地忙碌。饶是如此,在听到贴身小厮点墨的汇报时,整个人也惊住了。
“你说是谁?”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柴娘子,就是那个柴娘子。大康十二年夏天,咱们在北关城外遇到的那个砍柴的杂役柴娘子。咱们还坐了她的车,吃了她给的包子。老爷,您还记得不?”点墨把当年的事情说得很仔细,却打死也不说柴娘子的主家是谁来。
孙成斌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苦笑道:“怎么会不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本官还记得当时对元亨说,定要赏她的。”
点墨缩了缩脖子,这可不是自己提的啊,是老爷自己想起来的。
“你果真没看错?”孙成斌再次确认。
点墨立刻道:“真没看错,就连那辆车都是原来的那辆。小的记得可清楚了,后车板那儿有个洞,正好能塞进一根手指头去。小的当年手贱,还在那洞边用指甲划了好几道,小的看了,那划痕还在呢。”
“北关城破,鞑子屠城几日,百中无一。元亨满门上下更是被屠戮殆尽,她居然还活着……”孙成斌闭了闭眼,“点墨,你说那个柴娘子在夜市卖花?”
“是呢,贡院里置办的菊花就是从她那里买的,比别人家的能提前一个月开呢,花也好……”
孙成斌抬手制止住了点墨的喋喋不休:“你可知道她家住何处?”
点墨摇头:“不知道,当时小的身上带着差事,不能随意行事。不过看柴娘子的样子,她在夜市卖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找到她应该不难。”
“她当时可认出你来?”
“没有,那柴娘子光顾着数银子了,根本就没看小的。”
孙成斌当机立断:“贡院门一关,你也就出不去了。你明日一早便离开,务必把她的落脚处弄清楚了。等院试结束,再来说这事。”
点墨愣了愣:“那小的走了,老爷这里就没有人伺候了。”
孙成斌摇头:“不必你伺候,院试开考之后,你们这些杂役也只有圈在一处的份儿,还不如趁考题未出提前离开的好。”
点墨只好应了,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收拾了离开,不可避免地吸引了别人家的注意。孙成斌作为学政,是院试的最高负责人。别的学官见他把下人迁走,只当他是为了避嫌,便个个有样学样,竟也把自家下人迁走。这一无意之举居然以后便成了晋中府科举考试的定例,此乃后话不提。
但说被急匆匆点了差事的点墨,早早地从贡院出来,也不着急回家,先到晋水河边的夜市走了走。夜市,夜市,顾名思义,是晚上才开的。他这一大早赶去,除了一道瑟瑟河水,什么也没看到。
他倒也不气馁,晋水河边自有商铺,找了个离得近的进去,第一家就打探到了消息。
那是家卖烧饼的饭铺子,听他打听卖菊花的妇人,立刻笑道:“你这小哥儿甚会找人,就是换一家打听也不如我家知道得清楚。那位卖花的妇人每日卖了花之后,向来是在我家买些烧饼包子回去的。不但卖花,夏日里还卖西瓜呢,也是比别人家早一个来月,那西瓜甚好,又大又甜,每回一来便被那些酒楼饭庄给抢了去。我家若不是仗着便利,还抢不到呢……”
这位是个能说会道的,点墨听了一大堆,这才知道敢情这位柴娘子的名姓,并不为外人得知,别人见她菊花卖得好,也不过就是以“花女”称之。至于人家住在哪里,却是谁都不知道的了。
听完了对方的话,点墨莫名有一种骄傲感,原来自家知道的消息比这些人还要多出不少来。他也不挑明,谢了对方之后,又挑了夜市开市的时辰去了一趟,这回却没碰到人。无意之中抬头看到了圆晃晃的月亮,不觉暗骂做自己一声糊涂,正是中秋佳节,人家自然是在家团圆的。
点墨想得多,既然中秋节的时候在家,也就是柴娘子是有家人的。他当时没留意,也不知道人家到底有没有家人,家人是不是也在范府做工,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北关城逃出来的。众多问题在脑子里转啊转,只把满脑子都搅成了一团浆糊,却是什么也弄不清楚了。
趁着自家老爷还在贡院里出不来,点墨又掐着点儿去了几次,终于在第四天的晚上看到了出摊的高媛。
还是那辆破车,点墨悄没声地跟上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车后面的那个小洞,是柴娘子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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