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没有根治之法,只有缓解之道。”高媛缓缓摇着手里的团扇:“或者对外发兵,将国内矛盾转移到国外去;或者做张大饼,让老百姓也能吃上饭。老百姓很知足的,只要能吃饱,也就不折腾了。”
“可若举兵,不还要加税?老百姓岂不是更苦?”马肃正问。
“是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高媛叹息,“所以啊,要想不苦,就得先不当普通老百姓。这不就是你们正在做的事情吗?我们改变不了这世道,只能先改变自己,先让自家人过上好日子,然后再去帮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没准儿帮着帮着,这世道变了也说不定。”
“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正该我等大丈夫所为?”梁子阳心生澎湃,顿起豪情。
“可是婶娘,您还没说怎么做张大饼呢。”马肃正不管好友正豪情壮志激情满胸着,只一个劲儿地追问。
高媛道:“做张大饼还不容易?对农民来说,深耕细作、选择良种、施肥灌溉,让一亩地多打些粮食就好。对商人来说,减少关卡阻隔,让商品得以流通获利,朝廷还能多收些税赋。对工匠来说,鼓励其发明创造,服务于民,也能让大家的日子过得更加便利。法子有的是,只要让民休养生息,这饼啊,老百姓自己就能给它做大了。”
历史是由人民群众创造出来的知道不?群众里头出智慧知道不?
“那,那我们读书人能做什么?”马肃正有些傻,别人都能做大饼了,怎么自己这样的读书人没有参与呢?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读书人可以做的事情多了。”高媛怜悯地看着这个被打击了的孩子,“农民会种地,却不懂总结、传播经验,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只守着祖辈传下来的那一点儿经验,偶尔能出来一两个种田的能手,最多也不过传给自家子孙辈,每亩地多收三五斗而已。读书人识字,当了官之后能走很多地方,可却不会种地,更觉得种地是下贱之事,自然也就懒得关注种地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技巧。若一个读书人会种地,乐于总结稼穑之术传播开来,流传后世。后世之人在此基础上接着加以研究总结,这每亩地的产量岂不是会越来越高?这张饼做得越来越大,你说是农民的功劳还是读书人的功劳?
“当下重农抑商,商人地位低贱,一代入商籍,代代入商籍。女子不得嫁入高门,男子不得科举。商人若想安稳度日,须得将自己辛苦经营的店铺挂在达官贵人门下,方得一时安稳。即便如此,也要应付贪官污吏、市井泼皮。家缠万贯不敢张扬,家中之人连绸缎都不得穿。若想让商人敢于扩大经营流通万物,你说谁才能做得到?
“再说那些工匠,地位比商人只略高一些罢了,却被人视为奇技淫巧落了下乘,岂不知若没有这些奇技淫巧之术,我们又怎么会有舒坦的车乘坐?有舒心的器物可用?这些技术是工匠们安身立命之所在,信奉的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除了至亲血脉,从无倾囊相授之说。即便如此,也是传男不传女,生怕自家的本事泄露了半分出去。长此以往,还有什么发明创造之道?若想让工匠没有后顾之忧,不必担心教会了别人,自己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本钱,这些事情谁才能做?”
高媛一一看过深思的几个少年,轻声说道:“除了这些人,还有无数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可怜之人,每日辛苦劳作,只为身上衣、口中食,却囿于户籍所累,只能从事祖辈传下来的职业。这社会便如一潭死水,有心之人不得研习,有才之人不得施展,就算是把这张饼做得大了些,锅就那么大,还能做大到哪里去?”
柴文道的眼睛一亮,高媛微笑着继续道:“所以,读书人要做的事情,就是想法子把做饼的锅做大一些,再做大一些。至于如何做大那张饼,老百姓自然心中有数。”
“多谢嫂娘教诲。”柴文道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
其余几人也起身而立,对着高媛施以弟子之礼。
高媛笑着摆手:“不必如此,不过是闲来无事,跟你们几个孩子聊一聊罢了。成了,说了许久,我也累了。你们今夜要去夜市,身上钱可够?晚饭想吃什么?”
不知不觉上了一节封建社会版的政治经济学,她也很累的好不好?还是赶紧转换角色,当个家庭主妇歇歇脑子好了。
“娘,您别忙了,我们到夜市上去吃。”柴伐北急忙道,大热天的,厨房里不是一般的闷热。
“钱也够。”柴文道回答,“嫂娘歇着吧。”
马肃正和梁子阳也表达了自己很好完全不用婶娘操心的意愿,毕恭毕敬地把高媛送走了。
好吧,既然自己已经下课了,那就去歇会儿吧。高媛功成身退,回屋歇着去了。
院子里,马肃正兴奋地压低了声音问柴伐北:“婶娘定是出身书香世家吧?”
“就是,就是,婶娘的见识,怕是书院里的先生都没有呢。定是出身高门大户,不知祖上何人?”梁子阳也深有同感,这见识,这学问,哪里是一般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柴文道和柴伐北对视着眨眨眼,又转过头去看看双眼放光的两个同窗,步调一致地摇摇头:“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马肃正才不信。
“我见过山长家的公子,还不如婶娘的学问呢。”梁子阳也不信,连公子都不如,姑娘自然更不如了。
“真不是。”柴伐北认真地道,“外祖父只是个秀才,还英年早逝,并没有教导娘亲几年。”
“怕是避世大儒,家中存书无数,嫂娘又天资聪慧,这才有如此大才!”马肃正下了结论。
“有道理。阿道,阿北,有这样大才的人教导,你们俩好有福气。”梁子阳感叹。
“我们的确有福气。”这个可以有,反正只要不说自家嫂娘(娘)的学问比先生们的学问高就好。这个世道,女子的幸福可不取决于自己有没有学问,而是丈夫子弟有没有学问。高媛的丈夫是指望不上了,子弟却是完全能指望得上的。
柴文道微微一笑:“咱们还是接着论一论好了,这些主张好则好矣,真要实施下来,也是极难的,需下苦功夫细化落实才成。”
“这个不怕,婶娘都已经给咱们指明了一条康庄大道,接下来怎么走,自然是靠咱们自己。来来来,在下不才,对于农户如何做大饼已有些心得,众位听听,看看是否得当?”梁子阳挽起衣袖,准备大谈阔论起来。
“等等,等我去拿纸笔。”马肃正急忙制止他。
“对,这是正事,等咱们好好地议一议,踏踏实实写出几篇锦绣文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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