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吕相书房中在座的众人齐齐一惊,可不,高氏已经和真武侯和离,这个就连皇上也是知道的。
柴文道继续道:“嫂娘与兄长和离之后,在礼法上对我已无任何责任,却仍待我毫无二致,就连婚事也是由她老人家操持的。我心中一直视嫂为母,如今只是名正言顺了而已。”
这么说,好像也对?
“嫂娘是这天下极难得的贤良之人,当年孙婿年幼,村中疫病暴发,爹娘不幸丧命,是嫂娘连夜翻山越岭,将孙婿从家里抱了出来,又散尽钱财求医问药,这才将孙婿自鬼门关拉了回来。孙婿这条命,是嫂娘给的,可谓再造之恩。
“孙婿三岁记事,只记得当年嫂娘每日起早贪黑,靠贩卖菜蔬为生,偶有一日拿回家一只整鸡,鸡腿鸡胸给了我和侄儿,自己只吃鸡首鸡肋鸡爪。我那时候只觉鸡腿好吃,便让与嫂娘,嫂娘却道自己不爱。如今想来,哪里是不爱,只是舍不得罢了。
“再后来日子渐好,家中所食,无不是我和侄儿所爱之物。直至今日,我二人方知嫂娘所喜之物一二。嫂娘一番拳拳爱子之心,我从不曾少享了一丝,甚或幼时分肉,还因为我年龄大,还多分得一些。嫂娘待我,又何止养育之恩。
“偏偏造化弄人,嫂娘省吃俭用、含辛茹苦方养育我二人成人,偶遇族兄,才知兄长竟然已高官得坐,另娶他人。当时孙婿心中颇为嫂娘不甘,嫂娘却道命数而已,仍悉心教导我二人学业,中举之后赴京赶考,虽手足骨肉相邻咫尺,也不敢到盛宁街真武侯府迈过一步,以避锋芒。
“哪知嫂娘步步退让,对方却穷追不舍,若不是我三人命大,早已丧身在白梅山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得闭门不出。如今我叔侄二人侥幸高中,对方投鼠忌器,可嫂娘是人家肉中刺眼中钉,若无敕封在身,怕是无法保命。祖父,您便全了孙婿这一番孝心吧。”
柴文道此番话,除了最初有关身世的之外,其余的在座众人从未听说过,如今见他娓娓道来,想起年前锦衣卫的举动,恍然大悟。
怪不得真武侯大动干戈地发动锦衣卫满城找人,原来是知道了自己手足骨肉赴京的消息,见不到人影,又怎么可能甘心?
怪不得会试出榜之后,报喜人找不到这二人,原来是不敢露面。
怪不得二月里锦衣卫出动百人直奔白梅山,原来是这三人遇险。
再想想此次殿试,真武侯恨不得把手下精锐尽数派出接送二人考试,原来是怕这二人再遭陷害。
再想想琼林宴,二人只不过喝了几杯酒,真武侯也好,皇上也罢,竟那般精心细心操心,原来是有强敌在侧。
想想真武侯家后娶的那个,再想想锦衣卫的人员变动,再想想最近真武侯对永安侯态度的变化,几位阁老都懂了。
只是,这些话状元郎能说,他们也能信,就是没法子写在奏折里啊!
吕相怕柴文道在奏折里也这般说,急忙打开手里的折子细细看来,一看只说了高氏如何贤良如何大度,关于张家的事情一字未提,这才放了心。
只听的华正茂问:“若只为高夫人受封一事,澹华更名正言顺,由他请封不就行了?”
柴文道却道:“此事唯有文道来做,方显朝廷教化。”
“好!”
几个阁老不约而同地赞了一声,果然如此!
不由重新打量眼前肃立的少年郎来,如此年纪,竟有如此见识,真不愧是状元郎也。
几位阁老心中都翻起了惊涛骇浪。
连中六元的十六岁状元郎,已经够在青史留一笔的了,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眼力。看看他这封奏章的时机,恰是刚中状元、圣眷正隆的时候,一句朝廷教化,皇上那一关便过了;
对着吕相,句句以孙婿自称,以情动人,吕相这一关便过了;
内阁一共六位阁老,屋内就坐着五个,其中四个还是不请自来惦记他侄儿的,他说出为嫂娘保命的话来,自然不好阻他,内阁这一关便也过了。
竟是将天时、地利、人和尽数考虑了去,此等手笔,哪里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竟像个浸淫官场多年的权臣!
啧啧,吕相好快的手,好利的眼,竟把这样一位惊才绝艳之人抢到了手。
再看看站在一边一直肃立不语的柴伐北,这位也不可小觑啊,进退之间竟把握得如此娴熟,状元郎说到动情之处,他虽跟着抹眼泪,却一声不吭;讲到白梅山之时,他面露怒色,仍一声不吭;就连华相提到他时,他也由状元郎去讲清缘由,竟是将今日的舞台,尽数交给了叔父。
能让几位阁老同时静听,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可他偏偏就让了出来!
几位阁老不由都想起状元郎口中的嫂娘来,是何等样的女子,能养出这般出色的两个孩儿,这两个孩儿之间,偏还如此和睦?
华相是见过高媛的,他又执掌礼部,不由多问了一句:“只是,你们这辈分……”
柴伐北这才上前一步道:“叔父自然还是伐北的叔父,只是叔父对娘的称呼变了而已。”
“那你爹呢?”
“爹也还是伐北的爹,娘和爹已然和离,如今他们之间,只当亲戚处着罢了。”
“就怕你爹不答应吧?”
柴伐北笑了笑:“爹对娘很是愧疚。”
得,果然没错,这个也不是个一般的。连他爹的心事都算计了去,自己这几个被算计就被算计了吧,谁让他们想抢了他来当女婿呢?
咦,这小子会不会存着坏心思,看谁阻挠,就把谁家闺女排除在外吧?
果然连他们几个也算计了进去,偏偏他们还说不得,身为内阁重臣,朝廷教化之功,实在是太诱人了些,怕史书上也是要记上一笔的。已经位列重臣的人,谁不想青史留名啊?
这女婿真是好,必须抢到手!
吕相轻咳了一声道:“好,折子我替你递。春光正好,你们少年人也不必陪着我们几个老头子在这里枯坐。孟达,带你妹夫和澹华去园子里逛逛。”
吕孟达起身,接受到了吕相的眼色暗示,恭敬应是,三位晚辈行礼告退。吕相转头又对陪坐的两个儿子道:“去跟你们媳妇说一声,必要以平辈之礼待高夫人,去吧。”
两个儿子便也乖乖地退下,还把书房的门给关上了,屏退了下人,一人进去传话,一人在书房外头三丈远站着,以免里头叫人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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