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知何家有位阿姊,带着母亲从山东回到故乡来,远离了那处被压抑着的土地。而这位姑娘儿,正是这何家阿姊同父同母的妹妹。
“嗯。”何家阿姊并没有否认,只是放下手中的报纸,垂着眸子,没有去看自家小妹。
父亲在三年前到了西方战场上去,如今战争胜利,父亲却根本没有消息——至于他们想要用性命换回来的那片土地,不过是从一个掠夺者手里,换到了另一个掠夺者手里。
今日雨纷乱如麻,何家阿姊抬眸,看不清前路何在……
回过头来看看,此时的小妹尚且是七八岁,而何家阿姊自己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家国危亡之际,即便是心中已经对这一切有了认识,又能做出多少呢?
“娘其实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不愿意相信。”小妹可能还没有到能听懂的年纪,但何家阿姊照样念叨着,“也不知这样对她是好,还是不好。”
在这个年代,并不是谁家都能读的起大学的,至少靠着手工生活的何家不行,何家阿姊能靠着和母亲一道织罗挣够自己与小妹上小学、高小的银元就已经是件天大的喜事,更不要提大学那等想都不敢想的高度。
因而,即便何家阿姊再怎么聪明伶俐,能接触到的知识依旧少之又少,只能靠着报纸上那些新闻,来了解更多。
“嗯?”听着阿姊的话,小妹眸中满是疑惑,“所以,阿姊是要瞒着娘么?”
“你们要瞒着我什么?”好巧不巧,小妹这话被母亲听了个正好,一道声音便这样从屋中传了出来,“如今便瞒着娘,等长大了,岂不是娘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有!”姊妹俩人倒是异口同声。
“不过是娘的生辰要到了,阿姊要给娘买香粉。”平日里不愿意讲瞎话的小妹也不消阿姊说什么,自然而然的找了个不那么蹩脚的理由,将刚刚的话遮掩过去。
“你们俩个!”
“叫你阿姊留好那钱,你将来上高小还要钱,娘老了,哪里需要什么香粉?”
得到回应后,屋里的声音很快便息了,只剩下屋外何家阿姊以手遮了口,轻咳两声。
“阿姊莫笑!”
“小妹为了帮阿姊隐瞒,都骗了人,先生说这样可不好……”
笑归笑,闹归闹,父亲的死、那片亲人以性命守护未果的土地,只萦绕在何家阿姊心头,良久不能散去。
“阿姊?”
“阿姊在想什么?”
“阿姊……娘每天织罗好累,以后我也要学,这样娘就能省心些……”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以至于让一个生命的逝去看起来不过是正常。
何家那个一天能织出三尺布的女伢儿走了,只留下刚刚十七八岁的何家阿姊和就要上高小对的小妹相依为命。
在收到同乡人带来的遗物之后,那个强撑着织罗,只为了养活两个姑娘儿的母亲一病不起,只来得及将自家大女儿交给自己信得过织罗女工做徒弟……
其实做母亲的在自家两个姑娘儿谈起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一切。直到最后一切摆在面前,再也不能骗过自己,而女儿也足以独当一面的时候,才敢倒下。
“娘!”小妹哭的不能自已。
扶灵出殡,何家没有男儿,于是便免不了一些心里肮脏的人来看笑话,想看看有什么便宜可以占。
也有看客一边唏嘘,一边当做乏味生活的调剂,只当是平白看了一场戏文,也不消花银元,若是运气好,还能蹭些吃喝之类……
更少不得唏嘘不已的人群,见识过做母亲的辛勤,听说过这来龙去脉,又见两个姑娘儿不大,无人有婚约,为二人往后的日子忧心。
“娘,娘你为什么不要我和阿姊了?”
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何家阿姊知道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至于母亲给找的那位师父,自己到底不知其人品,不敢轻易将自己和小妹的未来搭上去。
“起来。”何家阿姊的声音很冷,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家中尚有家产要分,以至于平日里装得温柔小意的这何家阿姊直接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娘……娘你为什么不将我一起带走?”
何家阿姊知道,自家小妹或许是听了什么闲话,或是这两日受了什么委屈,以至于说出这等丧气的话,自己当着众人面不能解决,只能将流程走完,将人带回家再说。
“起来,跟着我走。”又同自家小妹说了一遍,何家阿姊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旁人看笑话。
“你走,娘……嗝……”
若不是哭嗝挡住了话头,有那么一刹那,小妹就要说出让人寒心的话,所幸话为出口,做阿姊的也不至于伤上加伤。
“起来。”
“我……”听出阿姊声音的变化,小妹有些慌了,想要站起身来,却早就哭的没有力气,颤抖着瘫在路上。
何家阿姊看出情况,一把拉起瘫软在地的小妹,将人护在怀里哄着——周遭不好听的声音一点也不少,小妹还小,难保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出什么问题。
1直罗属于杭罗,在民国早期突然消失,现在非遗传承保护单位的努力下,距离时隔百余年后直罗再次与众人见面的日子已经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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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历史上直罗消失的原因暂且还没有定论,此处的故事是由此引起我个人的联想,因而不属于真实历史改编,和安六姐儿的故事一样,都是在真实的历史和社会环境背景下,架空人物和故事,出于对真实历史的尊重,对于具体地名、时间和历史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模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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