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民远抬头，依然死气沉沉的模样：“现在，诸位以为我们临安府军当如何抉择？”
程铁军起身：“依老夫所见，当发动全城之人，并开启城防结界，以城关为险，死守待援！全城军民，都当与府城共生死！”
红衣拱手一礼：“先锋军不一定已经覆灭，红衣认为，该前往搜查营救！”
但红衣话音刚落，反对的声音便连绵而起。
“怎么救？”
“山海岭已经全都是蛇妖，且有四阶大妖魔存在！”
“如今情况，断不可再无谓牺牲！”
“壁虎断尾才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红衣姑娘此刻不过是妇人之仁！将军可万万不能听取妇人之言！”
“就是！我军已无镇军，外出简直无意义送死，我军此刻应该死守待援，同时遣快马飞驰总府与京城，请求一位四阶传奇前来镇军！”
“四阶传奇怕是也难，最好是请一位五阶宗师前来镇军！”
“该当如是！”
在众人言语之中，红衣沉默了下来。
她自然知道按照数百年与妖魔交战的经验来看，任何一支军队，在失去镇军之后，都只能死守待援，否则就是在送死。
而且，先锋军或许已经没了。
但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却时时浮起那个少年的模样。
那一句我不要你的洒脱。
那一声我愿意为人族而死的呆傻和豪气，还有那九百九十九死一生的坦然。
那九百九十九死一生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赌注，却是波动她的心弦，让她做了一件她不该做的事……
但现在，那样的少年，就这么死了吗？
那这天下，还要死多少人？
张民远没有回答，也没有阻止众人的争论，而是思考起来。
他在思考着一切的一切。
但想遍方圆三百里，他也真的再也找不到任何援军了。
月余之前，海妖倾尽全力而来。
得知消息，大虞王朝也倾尽全力而去。
整个大虞王朝，除了四方边境还有大量军队镇守之外，大虞王朝腹心各地皆是仅只剩下了少量府军而已。
就连那些不怎么守规矩的佣兵团都已经在月余前前往了入海口，为了人族死战。
此时此刻，说不定其余州府也面临着临安一般的危局……那其他州府也绝不可能将府军派遣过来的。
所以，三百里内，真正是再也抽调不出任何兵力来援救临安了！
而至于申请新的镇军，
天下强者，一个萝卜一个坑。
三阶武者以上的武者全都有着各自的镇守任务，几位圣者更是镇守着大虞王朝命脉所在。
除非亡族大祸，圣者绝不可轻动！
就算此刻火速上禀京城，从都天院抽调在校生前来镇军，但半月之内，新的镇军恐怕也很难赶到临安。
而没有镇军去牵制妖魔强者，再多的军队也只是徒劳无功，也只是白白送死！
张民远长长叹了一口气。
眼中死灰与懊悔越发浓烈。
守吧！
也只能守了！
“传我军令，即刻开启城防结界，死守！”
“喏！”
一众人起身应诺。
百余呼吸之后，金色的结界升腾而起，将整个临安府城笼罩其中。
这结界便是每一座城池最后的壁垒！
…………
姑娘坟茂密草木之间，
“啊！~~~”
“……好疼啊！”
“呜呜呜……啊……啊啊！！”
李老四低喝：“别哭！”
“别叫！”
“哭个锤子啊！”
王铁柱咬牙抑制自己，但他皱着五官：“可我真的……啊啊……真的好疼……疼啊！”
秦歌几人慌忙的在给王铁柱治疗伤势，竭尽全力的给王铁柱止血。
他的右腿被蛇妖的肢体剑刃齐根斩断，鲜血正在不停的狂涌而出！
更因为先前一直在奔逃，没来得及及时止血，此时已经隐隐止不住血了。
而在周围，除了站在四周警戒的八个人之外，其他人统统在姑娘坟这一片寻找能够止血的草药。
但没用！
大腿被齐根斩断，鲜血狂喷不止！
任何草药按上去立马就被鲜血冲走。
地面的泥土也很快就变得一片鲜红。
秦歌咬着牙，死命的将缠在王铁柱大腿根部的布条拉紧，妄图以此来强行止血。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王铁柱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地面的血已经太多太多了。
秦歌的裤子甚至被彻底濡湿成了鲜红色。
那都是王铁柱的血！
“不会！不会的！”
秦歌喃喃自语着，慌乱着，也越发死命的拉扯着那根布条。
但鲜血还在涌出。
“你别胡思乱想！”
“兄弟们都在找药材，找到了你就没事了！”
“还有……本将军告诉你啊！书上记录过的，在五百年前，我们人族可是万物之主，所有妖魔都是我们的食物！”
王铁柱龇牙咧嘴着，却还是满是疑惑和难以置信：“……不会……吧？”
秦歌重重点头：“真的！”
“蛇羹可好吃了！”
“据说当初的皇帝陛下都喜欢吃蛇羹！”
“等你好了，本将军一定请你吃蛇羹！”
“蛇羹？”
“对！”
“蛇羹！”
秦歌发现此时血似乎止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说的这些引起的效果。
但秦歌还是尽量让语气轻松起来，继续说着他在书上看到的那些东西：“对了，还有虎鞭，你知道虎鞭是啥吗？”
“虎鞭是啥？”
秦歌竭尽全力的诙谐幽默的道：“虎鞭就是虎妖的老二，吃了贼补，吃一顿能让你挺一天！”
“据说很久以前的皇帝陛下一个人有数千个老婆呢，他哪受得了啊，于是就要靠虎鞭来帮忙，有了虎鞭之后，数千个老婆可都滋润极了……”
“哈……嘶……”
旁边的人也咧嘴笑了笑，但随即笑容消失，更多的是沉重。
秦歌接着道：“还有啊！……华圣知道吧，七阶的超级强者！他就曾经说过，人族一定会重新回到万物之主的位置的，人族会像千年前那样，每一个人都不用上战场，每一个人都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每一个人都可以天天吃妖魔的肉……”
“还有啊……”
“将军……你说的……这些……这些都是……是真的吗？人族真的是……真的是万物之主吗？”
“真的！本将从不说假话！”
闻言，王铁柱脸上泛起一抹鲜艳至极的红。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迷幻的幻觉之中，在那幻觉之中，他或许正在享受虎鞭……
与之同时，他的话语也不再断断续续，而是连成了完整的一句话。
“……将军，铁柱真的好想好想看到人族再也不用被妖魔追杀的那天，好想尝一尝蛇羹和虎……”
话语还没结束。
王铁柱头一歪，死去了。
他全身的力道都消失了，气机也彻底泯灭了。
全场沉默。
秦歌顿住，呆愣。
他松开了死命拉扯布条的手。
死灰在瞬间遍布秦歌的眼眸。
他在这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失去了内心的坚持，直接软软的躺在了血泊里。
袍泽的血将他的衣服裤子全部濡湿。
那血，还有温度。
他知道有人会死。
从一开始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会死人！
而且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甚至，他自己也会死！
但，
当王铁柱就这么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如同设置计划的时候那般理智。
他彻底崩溃了。
杀死妖魔的时候他可以无动于衷。
面对妖魔的生死一刻，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为了人族，这四个字给了他无尽的勇气！
让他可以从容面对生死！
但此时此刻，这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在自己眼前逝去，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为了人族的人族死去的一刻。
他内心某一种坚持彻底崩溃了！
他抬头看着青天白日，想怒吼，想歇斯底里，想下山去跟蛇妖战个痛快……
但他最终保持了沉默。
其余人也沉默了下来。
气氛肃穆而悲凉。
这第一次行动，他们只不过杀死了三头妖魔。
但却很快就被十二头妖魔围住了，哪怕及时开启了储物戒指的绝命一击，冲出了蛇妖的包围，但还是有人死了……
其实如果能及时治疗是不会死的。
但被追杀的时候，又如何有时间及时治疗……
而且，
下一次呢？
没有绝命一击之后，下一次的行动，他们会不会全军覆没？
区区四十九个人，区区四十九个一阶武者怎么就会想到要去拯救人族？
他们所做的这一切……有意义吗？
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秦歌拖着被鲜血濡湿的衣服起身。
此时，地面的血液干枯，开始呈现暗红色。
他亲自抱起王铁柱，朝着捡到储物戒指的那个深坑走进去。
安放好。
他记得，这个叫做王铁柱的兵就是在土坑里找到戒指的那个。
泥土纷纷而下，将尸体掩埋。
秦歌沉默着。
心底郁结的同时，更是掀起滔天骇浪。
也有着无数疑惑升腾。
人族真的如同书上记载那样，曾经是万物之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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