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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吊民伐罪

马政逃至山上方见,月色之下看到一路兵马直朝女真部而来,料想是辽国兵马。

马政道:“眼下如何是好?没有女真人襄助,我等人生地不熟,不知去哪?”

亲随道:“我听说其同族跋黑与劾里钵不睦,有谣道,欲征则附于跋黑,欲死则附于劾里钵、颇刺淑。我们可以去投奔跋黑。”

马政点点头,没料到自己孤身来此策动女真部反辽,居然这般艰难。

本以为事有转机,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但他此番也是不虚此行,女真各部对辽国确实心怀怨怼,辽国征讨蘑古斯叛乱中,更是元气大伤。

马政道:“既是如此便往跋黑处一寻,若让他愿起兵反辽,本朝就支持他为女真节度使。”

“便有一成的机会,也当一试。”

亲随闻言一震,马政这般百折不饶倒是令人敬佩。

马政一挥马鞭,当即与亲随二人没入了树林中。

……

“陛下,大宋真的举国而来了。”

到了十月三十日时消息传至中兴府。

其实这等倾国之战,宋军这等兵马调动的异常,党项高层早已是知悉,之前反对李秉常入汴京朝拜的大臣们面色如土,他们断定宋朝不会拿此作借口兴兵讨伐。

其大臣们闭其门来一连商量了好几日,对外封锁消息。但是消息仍有走漏。

现在边将已经直书其事上报,党项满朝震动,事情终究是再按不住。李清,仁多保忠一文一武两名大臣都是面色土灰。

党项中央权势一日不如一日。这些随着李祚明叛宋,河南(黄河以南)大饥,河西的失去,以及宋朝实行经济封锁后这样的趋势愈发明显。

内外交困的党项现状,不少党项部族小股小股地,甚至举族投宋归附。至于其他未走的部族也是日益阳奉阴违。

半月前,党项国内要征各部质子为御围六班直,但此举遭到各部的反对,部族首领甚至当面哭谏李秉常,惹得这位国主当场好生不快。

之前汪古部侵疆被李秉常派兵击退,这本是一件好事,结果擒生军的将领当面讨赏,被李秉常驳回,弄得他几乎下不了台阶。

而将士们也觉得赏赐太少而心生埋怨。

军心已经出现不稳的迹象。

而且之后国内矛盾愈发明显,李清因汉人的关系,又长期主持朝政,被党项派别的宗室将领指责为国贼。

前几日朝野流传一封文书,指责李清等十余名官员为国贼,甚至喊出了杀李清的口号。

李清吓得因此差点自尽,最后被人救下,然后跪在宫门前整整三日。李秉常只得派兵贴身护卫对方出入。

尽管如此李清一次上朝路途中仍遭一股不知名的兵马刺杀,险些丧命。

现在中兴府里,到处一副亡国景象,人心惶惶。甚至有人说,不用宋军打来,不出三年党项即分崩离析了。

此刻李清肃立在朝中听得宋军西征兵马百万的消息,可以感受到满朝文武脸上神情都为之一黯。

李清出班道:“陛下,东朝破竹之势已成,而我大白高国一役不如一役,而今敌倾国而来,强锋不可应挡!不如趁其大军来前,退入辽国方为唯一生机。”

李清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李秉常突然想起,当年宋军连败于三川口,好水川时,宋相吕夷简当朝惊呼‘一战不及一战,可骇矣。’而今形势早已逆转不知多少。

“中兴府城池坚固,祖宗经营多年,又有黄河之险,就算宋军百万而来,一时也攻不下,大辽必不会坐视不理,到时两下夹击,必可反败为胜。”

“东朝倾国而来,国中必是空虚,以往我等大破东朝都是先避其锋芒,再以逸待劳,其劳师远征,粮草必是不济,守个二三月宋军不战自退。”

李清闻言摇头,这些将领时至如今还不懂的何为‘大势已去’,幻想辽国来援,且不说平定磨古斯叛乱后,辽军师老疲惫,元气大伤,是否来援且两说。就算来援,又有多少实力?

李秉常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国主颜面了,含泪道:“宗庙都在中兴府,朕焉能弃之而去。”

李清则道:“自古以来反败为胜之事比比皆是,陛下可与皇后先去辽国,臣等守着这里,待陛下请回辽师再大破宋军。”

一人驳斥道:“陛下一国之主岂可寄人篱下。”

李清道:“辽国与我有翁婿之谊,怎好说寄人篱下?”

议事未决,不少官员们为之流涕。

李秉常见此稍稍欣慰,大白高国虽到了如今这地步,所幸人心还是有的。

李秉常回到宫中看到皇后耶律仙,夫妻二人得知宋军举兵的消息相对而无言,彼此对饮了一会酒。

李秉常道:“我已决意在此守城,你与皇儿先去投奔你父皇吧,要是迟了,就走不脱了。”

“陛下不要臣妾了吗?”

耶律南跪下痛哭,一旁四五岁的孩童不知所措地看着父母这般。

李秉常顿坐床榻上道:“是朕无能,不能提拔忠臣,远离小人。此番再难收拾人心,振作遇敌了。”

耶律南看着李秉常这番鳃鳃过虑之状,不由怒谏道:“陛下每遇到大事,便痛哭流涕,彷徨失措,实不是明君之像。尽管陛下对我们母子很好很好。但臣妾还是不得不直言相告。”

“陛下未到最后,休得气短啊!”

李秉常一愣,其实到了这一步。他倒也从谏如流道:“皇后所言极是。”

说到这里,李秉常止了泪水,当下连夜召集群臣商量。

群臣被突然叫醒也是有些懵然,当即议下三事。

一是派一名可靠的大臣效仿申包胥那般向辽国求援。

二是派使者与宋军谈判,尽可能答允一切条件,保存下大白高国。

三是写一篇檄文公告,上下振奋人心。

檄文由汉人翰林学士所写,李秉常办有太学,从汉人党项青唐回鹘人中选拔优良之士。这名汉人翰林正是李秉常平日所宠信,喜欢他的文字。

所以这篇檄文也是写得洋洋洒洒,也有几分模仿《大唐中兴颂》的手笔。

檄文写了当年唐玄宗入蜀避难,唐肃宗创下中兴大业之事。这也正好契合了李秉常将兴庆府改名为中兴府,谋求中兴的意思。

这檄文写完后,李秉常很是喜欢,读了好几遍,将自己与唐肃宗一比也觉得很是贴切,同时将之前的过错都推到之前主持朝政的梁太后(唐玄宗)和梁乙埋(杨国忠)身上。

突然间一股几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意思涌上李秉常得心头,认为过去种种磨难,都是一等对他的考验,为了是这一次他可以反败为胜,在中兴府城下配合辽军全歼宋军,收复全部疆土,甚至完成李元昊当年未竟之志进取长安城。

……

章越从开封府一路赶路,抵至洛阳后,再抵达永兴军的京兆府停留。

以往章越多次路过京兆府时,这一次故地重游作为西征党项的行营在此决策军事。

因为身在京兆府无论是陕西各路还是河东路,消息传递都比汴京都短上数日,熙宁时天子为了在千里外微操战局,设立了金牌传递的制度。

金牌使者即便日行五百里,但无论在空间和时间上,都不如将决策大本营从汴京移至长安。

章越方到京兆府便传问西北邮政的上下官员,从河东路,陕西路至长安府的道路通畅与否,几日可以抵达。

对方一一作了承诺。

接着章越又问当地官员经济,他们说了盐钞交子,随着西征之事,令交投市场也是愈发火热,今日暴涨,明日便暴跌。不乏人一夜暴富之事。甚至不少朝廷官吏都辞去差事,投身于此之事。

汴京百姓笑传,盐钞交子涨三日,连皇帝都不作。

章越让当地官员多盯着。

其实章越眼下作为三军主帅也是无事,就是督促粮草后勤,安定后方,军事上有句话是‘外行讲战术,内行讲后勤’,这在宋与党项的战争中是得到大量印证的。

至于具体作战上,章越除了丞相府里有一整个幕僚团队外,兵部枢密院都有参谋随军,还有临时征辟来的官员。

这一次京兆府的临行行营中,他们代替章越具体进行军事部署,而且章越还将具体战时指挥权下放给了熙河路和河东路。

其他事上,章越就没有太具体插手了。

说实话,章越也承认自己在军事上是个庸手,这点王韶当年就屡屡评价过,不用多言了。

但是外行指挥内行,也是有办法的,就是抓住两点,一个赏罚,一个是识人。

打仗我不会,识人总会吧。

识人用人,不是说简单择其善者用之,不善者罢之,而是尽量地让所有人各尽所长。比如马谡是一个优秀参谋,你诸葛亮非要让他统领一军,委以重任。最后出了差池是马谡的责任,还是你诸葛亮的责任?

平日看人就要学着先看人长处,再斟酌其短处,慢慢培养出观人用人的经验。

然后就是赏罚,用人最忌讳的就是,善善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

然后就是诸葛亮所言赏不逾时,刑不择贵。

司马法中也讲了,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罚不迁列,欲民速睹为不善之害也。赏罚的即时性一定要办到。

阵前斩将,杀人祭旗,微功必赏。

这一点上吕惠卿就非常出色,程颐就多次说过,他曾在路上等候吕惠卿一夜结果没见到,原来吕惠卿御下极严,百余人骑马经过时竟然一声不闻,程颐等了睡着了也没听见任何响声以至于错过。

所以吕惠卿治下河东兵马军纪严明,但这点放到官场上,结果就是恨他之人恨之入骨,喜他之人甘甜如蜜。

章越素来与吕惠卿反其道而行之,但治下也是失之于宽。

不过不同性格的人办不同的事,章越显得谨慎,都堂会议上他往往不言语,等到众人商量差不多了,他才拿出一些意见。就算他后来身居宰相了,也是这般。

章越极少会力排众议,常常在会议事前就试探各人言论,再在都堂上均衡了各方之论,最后制定一条可行之方案。

所以即便反对变法的吕公著,司马光,冯京等在清楚朝廷变法既定路线不可更改下,也赞同由章越来出任这个宰相。

军事上的事,章越下方将领们去办,后勤上章越交给章亘来办。现在他幕府中汇聚了各样人才,其中还有近半来镀金的。

章越也一概收入门下,官场讲得就是源远流长,一直在场的能力。

宋朝实行科举制后,世家一两代不出官员,就不免就阶层下滑,人走茶凉。而这一次攻伐党项,很可能是近年来,朝廷最后一次大规模封官许愿的时候了。

以往章越领兵时,一日三迁的官场神话比比皆是,堪称横班满地走,朱袍多如狗。而今得知章越再度挂帅。各路人马都是争着将家里的子弟往章越这里塞,千方百计地走后门。

你可以质疑世家的人品,但不要质疑世家的眼光。

为何众世家们明知辽军介入下,仍将赌注都押在章越身上?

当然世家要借重章越,章越也要借重衙内们的关系门路,以及他们背后父兄资源。

官场上十个说你好话,往往不如一个说你坏话。自己拥重兵在外,朝堂上都靠这些人说自己好话。

为官尽可能还是厚道一些,虽有天子剑在手,斩杀三品以下官员不用请旨,但章越办事上先讲个你情我愿,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请出天子剑来。

当然幕府里衙内多了,章越也是有些处不来。他从底色来说还是出身寒门,所以与黄履,郭林肯定是比韩忠彦,文及甫而言更亲近些。他平日更喜欢放开手脚与人吃酒,也不喜和衙内们谈论风花雪月,诗词画茶。

他让章亘出任幕府的机宜文字,与二代们打交道。

至于幕府中寒门出身的官员,也不可能尽善尽美,只要你有可以提供的价值,章越自也是愿作他们的贵人。不然也只能是牛马或耗材了。

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数日之后,党项使者团队,或者说是向大宋请罪的团队抵达长安,此时是十一月的朔日,据大宋全面西征以不到五日。

这一支党项使者团队从西向东一路上看到源源不断的兵马和庞大的车队,日夜川流不息地从他们身侧经过西进而去。本来出使团队的党项官员都抱着些自欺欺人的念头,此刻都有些幻灭了。

甚至党项使者假装询问一名士卒,士卒也只是直言不讳告诉他,他们要西进灭亡党项,与契丹人作战。

看着宋军士卒,有的流露在脸上的跃跃欲试以及兴奋,甚至视死如归。他们清楚明白,整个大宋已经投入了战争模式,两国之间已是没有转圜了。

不过他们还是继续东行,既奉命出使还是要将流程走完。

抵达京兆府后,宋朝对他们还是肯客气,以使者的礼节款待了他们一顿丰盛的酒饭,还用金银器物为食具,同时还请了舞乐,这一切与两边和平时,宋朝接待党项的礼仪没有区别。

一直到了次日,章越便接见了他们。

党项使者向章越道:“昨日多谢司空的盛情款待,深感大宋实为礼仪之邦。”

章越却对众人直言道:“我们大宋是礼仪之邦,外交以礼仪之事来办,是给礼仪一机会,不是我必须要这么办,你若不按照我们的礼仪来办,我们便换一套手段。”

党项正使嵬名使罗问道:“敢问司空言下之意,是不是我们大白高国与大宋之间是否还有最后和平的机会。”

“司空执政后,国主一直对司空恭顺有加,还请司空念在这点上给两国军民一个生机,还天下一个太平。”

章越道:“诸位可知何为圣人?就是用自己规矩为天下定下经纬,而不从者则视为贼寇。”

“党项不服从于王化久矣,数次犯下大错,违背我大宋,而今本朝天子认为,你既不肯遵守规矩,再讲道理已是无用,故兴兵讨伐。还请转告贵主,只要他答允白服入汴京谢罪于天子,则本朝兵马虽发但一切可谈。”

国主身着白服入京谢罪,这条件比当初更苛刻了,但也不是完全封死谈判的路。

正使嵬名使罗欲说话,却见副使遇乞赏成已起身道:“我通晓汉文有句话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司空以己意凌驾于百姓之上。”

“以两国百姓为刍狗,成就一己功业之私,岂非大盗。”

章越闻言看着遇乞赏成道:“副使,你离开兴州时,妻儿如何送别?”

“送至离城十里,依依不舍。”遇乞赏成是个老实人,如实回答道,他此去心怀死志,妻儿何尝不知,岂是用依依不舍来形容。

“副使,一路从兴州而来,所见我大宋河山如何?”

“丰盛壮丽!”遇乞赏成答道,他们想起一路上所见宋朝的百姓们忙着秋收,庄稼地麦穗金黄,重重地垂下,远处高山大河不胜壮阔。

“抵我京兆府觉得如何?”

“虽未闲逛,但也知百姓富足。”

遇乞赏成虽住在馆舍,但耳边商贩的叫卖声从早到晚都没停过,可以想象出街市上熙熙攘攘的景象。

章越叹道:“是啊,这太平日子谁不想要,可是……可是李元昊当年兵临渭水,遥指长安时,又是什么景象呢?”

“司空你……”遇乞赏成怒道。

章越道:“而今本朝京兆府以西的百姓能如此富足,是因这些年来,两国相争,我们大宋一直在赢!”

“本相一直记得韩魏公耿耿于怀,当年兵败好水川之事,孤儿寡妇拦马索要丈夫父亲。如今将士不会有枉死于外之事。”

“我大宋有最好的土地,亿万的百姓。而我是大宋的宰相,要为这片土地和这里百姓谋福祉,开太平!而贵主多行不义,屡屡败战覆军陷城而不自省,本相亦有吊民伐罪之责!”

章越闻言顿了顿道:“看来你们还没有想好自己的处境,听不进我的话,那么只有由让兵马来讲道理。”

“你们可以去汴京朝见天子,但得到的答复也是一样。”

“我劝早早回兴州,禀告贵国主,替本相问一句,汝有五十万大军吗?迟了……路就难行了。”

嵬名使罗和遇乞赏成二人闻言面面相觑。

二人告退后,嵬名使罗和遇乞赏成商量。

“我携国书入汴都朝拜宋君,你返回中兴府禀告国主消息。”

遇乞赏成闻言摇头道:“你去不去汴都递国书都是一般,不如与我一起回中兴府……难不成……难不成……你要入汴都降宋?”

遇乞赏成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嵬名使罗茫然和心虚的目光。

“你……”遇乞赏成大怒,旋即颓然坐下。

嵬名使罗道:“你也知道国中的情况,今日更知赢不了的。再说嵬名诈明与我有旧。”

“那个降宋的叛徒!”遇乞赏成大骂。

嵬名使罗道:“你错了,嵬名诈明何尝不是为我大白高国的存续找另一条出路呢?”

“或者你换等眼光,既是都身在山谷了,那么怎么走都是往上走,但身在山顶就不同了。”

说到这里,遇乞赏成无言以对,而嵬名使罗则道:“你回去吧,你家小还在中兴府,国家如今还要得你。国主身边不能没有忠臣!”

十一月五日,宋军五路齐出讨伐伪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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