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先生被救过来后,在床上卧了一整天。
期间我并未去看望,一直都是尚哥在替我打理他的起居。我每日早出晚归,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格外晚些,尚哥去接我,二人回家时,意外瞧见靠着路边的二楼窗户里亮着暖黄的灯光。
我这两日精神恍惚,总觉得如今抢下了纪先生,当年也能从死神手里抢回我母亲。想得狠了,就钻进去出不来了,心上总挂着,越过越难受。
所以我索性不去看纪先生,一直从尚哥口中零零碎碎知道些他的消息。
尚哥看见那灯光,微微俯身,声音压得很低:“今日那先生精神些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这才惊觉,这都过去一天多了,我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于是我点头,想了想,又道:“时间若是太晚,我就不去了。”
“天色尚早,你来得及去看一眼。”尚哥笑,“都在一个院子里呢,平白晾着人,说不太过去。”
我心底挣扎一番,最终还是妥协了。
尚哥护着我进了院儿,我抬头去瞧那处灯光,偏头问尚哥:“他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人想了两秒,道:“纪惟青。”
是个好名字啊,我琢磨一番,推开小楼门往上去。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转念我琢磨琢磨自己的名字,当初也是父亲请的老先生来见过的名,夏寒烟,瞬间逊色了几分。
上个楼梯转角处,我依稀听着那屋子还有些响动。但走廊外边琉璃窗上映着月色留在我的手上,我想了想,朝着身后尚哥推脱道:“入夜了,我一姑娘家,扰人清梦,着实说不过去。”
尚哥笑话我,“你倒是也有这种时候。”
他话音未落,我头顶上就传过来一声轻微的开门响动。
我拧着头看过去,那房间里有人站出来半个身子往下看,穿着玉白色的大褂,卦上绣着干净的花纹,一双眼如同盛着晚来春雪,润湿而清澈。
但转眼,那清澈的感觉便如雾般散去了,我眨眨眼,再看过去时,纪先生的眼里只剩了冰凉和深沉。
楼梯并不长,但我走得格外艰难。纪先生看见我,将房门掩出一个缝隙,又回屋了。尚哥点点我的肩膀,“你自己去见他,我去吩咐晚饭,在门口等你。”
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何?”
“他看起来,有点傻。”尚哥往门里瞧,“他像是从旧时代里走出来的人,不会用电话、不会用留声机,连看见玻璃窗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说完,尚哥还跟我比划比划。
然后尚哥抿了抿嘴,又艰难道:“他不怎么吃饭,啥都不敢碰。我跟他难沟通,也说不了几个字,动不动便盯着吊灯发呆。我去给他点蜡烛,他又不要,说是要看着灯自己灭。我总觉得他好像脑子不太好使……”
我有些好笑,总觉得尚哥比划得太夸张了些。等我进屋,又不这么想了,因为我看见纪先生拿着我挂在墙壁上做装饰的长刀,立在墙边,八风不动,清冷肃杀。
其实我并不犯怵,早些年见过父亲舞枪弄棒,也学着他摸过手枪,勉强打了个父亲心里的及格线。后来父亲战死,我本将这些东西束之高阁,母亲又故去,我不得不重新拿出来,随身带着,也好保一保这偌大的家业我的小命。
我瞧着墙边的纪先生,他并不看我,只是低眼看手里的刀。我想那刀没啥好看的,刀背又厚,刀体又重,刀背上通着六个孔挂着六个铁环,翻来覆去就那模样。
谁知纪先生摸了几把刀,不摸了,抬头看我,眼底又有些迷茫:“你是家中主人?”
这话说的怪,但勉勉强强能应。我点头,他又道:“谢谢搭救,来日我必定以命相报。”
我打了个哆嗦,心说并没必要这般倔强和危险的。但眼见他面色很执着,只得说:“有心就行。”
纪先生抿唇,表情绷得很紧,“这刀我见过。”
“雁翎刀。”我脱去外边披着的风衣,顺手搭在了沙发上,就见纪先生的眼神一直跟过来,语气里充满了不悦:“你为何敢在外男面前脱衣?”
……?
我眼神迷茫地看向他,该不会是冻傻了吧?
纪先生走过来,但只站定在我几步开外,我也不知他如何动作的,只见了他拿刀的手腕一转,风衣就从沙发上轻轻巧巧落回我臂弯里。
他看着我,严肃道:“穿回去。”
我被他的严肃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衣着,很常见的春装,衣领捂到脖子,长裤扎进靴子里,可纪先生的眼神,凶得很,像是我穿了个肚兜就出来的模样。
再看他,一身长袄,头发也挺短,搭在刀柄上的手修长好看,一副书生模样。
我不敢斟酌,索性开口:“您是读书人?”
好家伙,这回换纪先生愣住了,浑身气焰肉眼可见的矮下去,声音也小了,颇不好意思道:“没读过,只识得几个大字。”
但马上,他又严肃起来,这回也不看我了,梗着脖子别着头,又重复道:“穿衣。”
“……好好好,我穿。”我冒着热死在屋里的风险又套上了大衣,苦道:“您先坐下来,我问您几个问题。”
眼看着他点了点头,屁股挨着沙发一点坐下来了,我这才坐到对面去,提着水壶给他沏茶:“这几日在家中住得可还习惯?”
“……”纪先生肉眼可见的沉默下去,摩挲手指的动作一顿,语气看似顺和道:“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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